五號將手一撐，翻身躍下。

風聲獵獵，他只有一個念頭，把那隻死鬼撕碎。這座都市每天都會死掉那麼多人，那麼多鬼。

這隻會變成一個意外。

森冷的尖牙從五號掀起的唇角露出，他明明身處無邊黑暗的河流之中，卻氣勢凜然，眼眸散發微光，注視著某一處水流。

可莫名的感受突然出現。

五號看見一道巨浪自深海掀起，轟然拍打在漆黑湧動的寬闊海面上。激起的水波經過陣陣傳遞，跨過山川河流，直達此地。

海洋佔據這顆星球78%的面積。

五號歪了歪頭，一抹裂隙爬上它灰濛濛的眼珠，湛藍之色流瀉而出。在水流聲中，一層封印破碎。

一些記憶也跟著分明。

他來這尋找一個極為重要的人。但剛開始力量耗盡，只能偽裝出弱小詭怪的模樣。

偽裝孱弱，他的拿手好戲。

可畢竟是界外存在，他必須得拿出一部分力量來穩固軀體，以免被驅逐出界。這些消耗的能量表現在外，便是軀體對應的“殘缺”。

五號抬起手，指尖戳了戳自己的眼球。

它周身氣息瘋狂攀升，卻很快被遮蓋下去。一尾幽藍出現，齊腰的黑髮拂過黏溼閃光的鱗片。

漆黑河水之中，人魚像是被籠罩在一層柔光輕紗裡，由於脫離了某人的視線，它的神情裡多了一絲銳氣。

不止息的波濤鑄就了它的軀體，無止境的殺戮構成了它的靈魂。

每一位塞壬留下的傳承記憶中，也是血腥戰鬥和追殺捕獵為多，次之，則是與另一半相處的畫面和細節。

甚至還有一部《塞壬戀愛手冊》：

第一條，求偶前得準備好華美的巢穴，精細考究的食物，把每一片魚鱗洗刷乾淨，保證色澤柔美，能反射微光為佳。記得展露歌喉，塞壬的歌聲有蠱惑心靈的力量；

第二條，伴侶不開心的時候悄悄躲在一邊，用美妙歌喉施以誘惑，具體操作步驟自行探索；

第三條，伴侶如果不喜歡海洋，可以上岸購買人類的房屋。每隔一個自然月就應該攜帶伴侶出遊；定期準備驚喜，同時吟唱歌謠，誘惑伴侶。這步請移動至第五代塞壬記憶，它最有心機；

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不要阻止伴侶的一切想法，不要禁錮伴侶的身體，不要強迫伴侶做不開心的事。

如果伴侶要走，最後再唱一支歌吧。

還好此刻的五號沒有恢復全部記憶，不然它又會想起上一個副本的絕望。

它嗓音還破碎沙啞之際，莫三就離開了。

安樂河河水中。

封印破除之後，五號也只是想起一些殺戮技巧，和自己降臨此界的目的。

它輕而易舉地鎖定小司的位置，但卻沒有第一時間過去。

一股潛藏在河底的氣息暴露無遺，它轉過身體，“看向”尖峰大橋之下，所謂河流中的暗影，實則是大魚的一條尾鰭。

叮叮噹噹的聲響幽然傳出。

黃銅許願幣相互咬合，金黃色澤在水中暈開，沉積的許願幣組成一隻龐然大魚，它遊弋在河流之中，藉助人們的祈願離開河水，遊向天穹頂端。

【安樂河告訴我，你叫塞壬。】願魚開口。

五號手臂自然浮動在水中，第二條魚尾隱約浮現，冷白色的腰腹裸露，佈滿裂隙的雙眸散發著湛藍的光。

【我不清楚你的名字。】它說。

“叮咚—”

又是一枚許願幣從尖峰大橋落下。

閃光的金黃色硬幣順著水流旋轉，落入願魚的背脊。龐然大物突然打了個激靈，巨大的嘩啦聲響起。

就如同一整個森林的樹葉都換成金屬葉片，這時一陣長風吹過，叮叮噹噹的悅耳之聲響徹人間。

它側鰭擺動，卻撓不到背部，遂棄。

【我是願魚。】願魚說，【大海是什麼樣子，塞壬？】

五號搖了搖頭：【我已經忘記，但想來和這兒沒有太大的區別。無非是更廣闊的水域，一眼望不到頭。只有水，從日出游到天黑也還是水。】

【聽起來很有意思。】願魚點頭，河水震動，【我藉助人類的眼睛看過海，很藍，不像安樂河這樣發綠。一年前，我順著河流往下游，遊啊遊，想要游到河水變藍，那或許就是海了。我這樣想。

但我又聽見了人類許願的聲音。好多的金色小圓片落入水中。

我想不行，安樂河在呼喚我，人類也在呼喚我。

然後我就回來了。

白貓站在橋上嘲笑我，說我總是這樣。它讓燈豐街區下了整整兩天的大雨，我聽見了雨聲，但不想出來。

塞壬，你返回大海的時候，可以帶上我嗎？】

這條大魚唧唧歪歪，想做便做，幹嘛弄得這麼麻煩。

五號拒絕：【我有工作，很忙。你順著河流一直遊，會看見海的。】它就“看見”了。

願魚扯下一片魚鱗，也就是許願幣，用水流推走：【謝謝你和我聊天，送你一枚許願幣作回禮。】

五號收下，說了聲再見。

它朝小司的位置游去，正享受著水流拍打的詭怪軀體一頓，猩紅的血液爆開，像只被捏炸的水球。

血色漫過河水，五號卻從岸邊再次登上了尖峰大橋。

那一整袋的許願幣被傾倒而下。

沾滿水液的手扣好衣衫，自顧自朝橋下走去。它在心裡默唸：【我的願望是，願魚可以游到大海。】

叮叮噹噹——

願魚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良久。

漆黑的河流中，猩紅的血水重新凝聚，一個赤裸秀美的男人自血汙中睜開雙眼。

夢想要爆粗口。

它剛和天鵝聊完，試圖降臨在司機鬼的身上，就發現軀體破碎，再晚一點就真涼了。但死掉這麼徹底，記憶也找不到。

是誰殺了它？

正煩躁間，夢卻注意到河流之上的亮光。

那條蠢魚在這兒。

它朝前遊了遊，看著橋底的陰影呼喚道：【大魚，你看見是誰殺了我這具軀體嗎？】

願魚不敢吱聲，就連背上的癢癢都不撓了。

夢答應過它，說有空就帶它去看大海，還時不時來和它聊天。是一隻很好的怪誕。

可是……剛剛的塞壬感覺也是一條好魚。

願魚搖了搖頭：【我剛剛在實現願望，沒有注意哦。】

沒注意？

這蠢魚不會騙它吧？

不過這件事也不重要，或許是和天鵝戰鬥的時候，眼球炸了；也可能是被其他怪誕吃掉了。

夢放過大魚，準備回去找莫六。

【夢，你最近有空和我一起去看大海了嗎？】願魚問。

【下次吧。】夢敷衍道，【下次一定。】

願魚剛扯下一片魚鱗想遞給夢，就見後者急匆匆地離開。它無奈，將鱗片重新插回身上，對著寂寞的水流道：

【好吧。】

下次聽起來很快啊，過了這次，就是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