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盲盒自然而然輪到了莫三。
夢仔細地勾勒夢境的邊緣,相比較怪誕來說,欺騙人類更具有操作性。人類是一個鐘情幻想,渴望美夢成真的物種。
只見密密麻麻的血色紅眼相互交織,無數的眼珠子轉動,嬉笑著盯著下方那片灰白色的空間。
渾濁的溶液倒灌入深海一號基地,羽翅拖地的人類神情冰冷。
羽翅?
佈滿整個夢境上空的紅眼如蟲群般蠕動,好奇地盯著那扇翅羽。
大鬼的恩賜?居然給了一個人類。
怪誕的能力千奇百怪,越強大的存在越難用語言去描述其能力。但他們給予信徒的恩賜,卻常以具體化形態長出。
在灰霧空間的官方公告裡,這些賜予被統一歸為“賜”,永久屬性,不會隨著副本的變動而收回。
這也是段興瑞那麼渴望得到天鵝恩賜的原因。
他的職業是怪物導師,技能點可以說是全點在智力上,自保能力極低。
這時,夢也終於看清了夢境的全貌。
這似乎是一個身處海洋的實驗基地,無數面目模糊的人正高舉著雙手,瘋狂地朝逃生通道中湧去。
長出聖潔羽翅的人類,站在一地的玻璃碎渣和猩紅血肉中,眼眸被血色覆蓋,目光沒有焦點,像是即將走入墳墓。
澎湃的浪潮聲和求救的人聲是一成不變的背景板,亙古的怪獸自深淵中睜開雙眼,注視著這座即將沉沒的“海中孤島”。
殺死魔龍的勇者,在注視幽深的低谷之時,光滑的人類肌膚逐漸變得粗糙,一根根細小的絨毛自血肉中鑽出。
“撕拉—”
頃刻之間,夢境中的莫三表情痛苦,又是一雙羽翼從背後鑽出,臉龐開裂,猩紅眼瞳閃爍著紅光。
作為人的部分漸漸消失,作為獸的一面被全部釋放。
【不滅之心中蘊含著我的力量,只要你存活一天,便不能擺脫我的陰影!】
【沒有人能拒絕永生,即便是你!】
【我在猩紅領域中等你——】
瘋狂的音調刺破虛妄,響徹深海基地。
而作為夢境主體的“莫六”,在這道音調的最後,完全異化為一隻全新的怪物!她完美地繼承了天鵝的能力,即將成為深海基地中新的“天鵝”。
密密麻麻的猩紅血眸眨動,像是被吹滅後驟然亮起的蠟燭牆。
夢境戛然而止。
一頭霧水的夢被彈了出來。
哈?
什麼意思?
成為強大的怪誕之後呢?
這是莫六來怪誕都市之前的記憶嗎?可她現在還是人類。難道蛻變失敗了?這就是她的恐懼所在?
無數疑問從夢的腦中劃過。
莫非……莫六蛻變失敗,因此背棄故鄉,來到怪誕都市妄圖建立第二個巢穴?那怪誕清除公司的存在,難道是作為口糧?
它就說嘛,沒有好人!
夢悠悠然收回能量,接著看向了病鬼、敲門鬼和鏡鬼。
病鬼剛從槐鄉樂園中逃出,自然害怕小丑追殺,夢中是遮蔽整個城市上空的紅氣球;敲門鬼則夢迴槐鄉酒店,又一次敲開了那間空無一人的房門。在無盡的寂靜和源源不斷的冷氣中,體悟什麼才是真正的恐懼;
鏡鬼的則有些抽象,一張破裂的鏡子,一張不斷髮出聲響的計算器:
【實習期一個月,沒有工資……保守估計,你最快半年能把鏡子錢賺回來。】
在那面破碎的大鏡子上,赫然標註著“350cm*200cm”的字樣。
鏡鬼呆呆地懸浮在距離鏡面一拳之隔的地方,泫然欲泣,沒有兩秒,沉悶的哭聲便從皮囊之下傳出:
“嗚嗚嗚……被賣掉了……再也不是高貴無比的怪誕了……”
夢:?
除了病鬼之外的恐懼,都什麼跟什麼啊?
難道這就是莫三選取食物的規則嗎?越不正常越好?
真夠詭異的。
看來是什麼了不得的晉升方法呢……
懷著這樣的疑問,夢將注意力放在了今晚最後的主角,那個格外低調的隱形鬼身上。
它是今晚飯局上唯一沒有編排它,嘲笑它的怪誕。
它很滿意。
但還是不會放過!
【嘻嘻……】變態的笑聲暗搓搓響起。
一點日光在眼前出現,接著是鹹溼的海風,然後是一隻步履蹣跚的狸花貓。它顯然已經衰老,眼中渾濁,毛色暗沉。
這是一個海港,遠處的海平線蔚藍平直。
揚起帆的大船漸漸遠離陸地,朝未知的遠海駛去,遠方流淌著奶與蜜,沉澱著滿載而歸的美夢。
遠方,多麼富有生機和希望的名詞。
“都叫你別亂走了。”
穿著蔚藍印花襯衫的五號站在圍欄邊上,披散的黑髮垂落腰際,他湛藍的雙眸在陽光下更加璀璨,亮得晃眼。
小花用爪子擦了擦臉,喵嗷一聲,舔食著從天而降的小魚乾。
“不過十年。”五號垂眸看著腳邊的貓咪,語氣有些惆悵和不解。
在莫三死後,深海一號基地徹底宣佈報廢。這個世界的變化不可遏制,但天鵝的死亡,為人類爭取了一絲喘氣的機會。
它成為塞壬,殺死了威脅人魚領地的怪獸,便上岸生活。
不過十年。
莫三留下的房子房價暴跌,不及當年的一半;狸花貓從小花變成老花,眼看著快死了;海港的風不曾變過,但心境不同,他體悟出些許“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的惆悵。
那些堆積在房中的書他看了大半,起初懵懂,此刻卻咂摸出些許滋味。
莫三呢?
講述那些故事的時候,會有和他此刻一樣的感慨嗎?
不過十年。
他也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對莫三的感情,也不過是在深海浪潮之中瞥見的一抹流光。世界的故事何止千萬,那個人類也普通至極。
十年已過,他早就忘了她。無論朝霞落日,細雨狂風,根本就不會想起。
狸花貓在吃掉最後一口小魚乾後,擺了擺頭,一步一頓地朝遠方走去。遠方啊,多麼遺憾和失望的名詞。
它在走向死亡。
五號看著老花一點點走遠,終是忍不住帶上墨鏡,扭頭看向海平線時,一滴晶瑩的淚水順著他分明的下頜線滴落。
為什麼怪物一定要代表強大,一定要嚮往永生,一定要在被打敗後站起來,獰笑著向前衝。
他是不願意承認的,他想念那個給他講故事的人。
墨鏡戴上,又做回一條冷酷的魚。
他天賦如此之高,錯過一次晉升罷了。讓他來看看那個人類究竟在哪……
這一去,便是跨越世界,降臨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中。
能力逸散,視野一點點模糊直至完全漆黑。
熟悉的人類氣味從門外傳來。
五號一點點隱形。
嚇她一跳吧。
但記憶卻跟著抹去。
一片漆黑中,他茫然地等待未知的命運。
【我的天空裡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
獎勵還是懲處?你給我。
“咔噠-”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