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巴蛇從房間離開,水箱中“沉睡”的人魚緩緩張開了雙眼。
除了那隻該死的天鵝,這個基地所有人都不未曾將它放入眼中。一條弱小的人魚,連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人類手中,有什麼可畏懼的呢?
只有墮落天鵝知道。
當它入侵基地的機械裝置,網路線路時,竟在一份檔案中感受到了一股和它不相上下的力量。
檔案名為“五號實驗體”,其中記載著五號參與的大大小小近二十項研究專案,但卻沒有一個研究專案得出了成果。
用以記錄實驗的裝置資料紊亂,資訊錯漏百出,連一條像樣的影片都未曾保留。
查閱了基地所有的電子資訊,它竟然連五號實驗體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有古怪。
天鵝將一寸意識寄居在一號實驗體上,透過彼此相連的劃定水域,在幽深的海中看見了那一抹幽藍。
是一條人魚,一條體內蘊藏著極大力量,也在等待“破繭之日”的人魚。
天鵝揮了揮觸角,作為戰爭初始的號角。
它會殺死所有威脅到它的生物,成為此界的唯一!
人魚看向水箱底部,在他的視野中,一個個閃爍的白點正在不斷靠近深海1號基地,如同由不定光點形成的金字塔。
而他,正處在錐尖頂端。
人魚眼神波動了一瞬,莫三那句無聲的言語,再度出現在眼前。
她說:小五,遊得遠一些,再遠一些。
莫三也知道了。
那為什麼,那為什麼不向我祈求恩賜,不向我宣誓忠心。
莫三,你到底在想什麼?
深海之中,察覺到塞壬呼喚的人魚族群,更加快速地朝深海基地靠近。它們甚至連遮掩都沒有,直接暴露在監測裝置中。
基地的安保室中,雷達監測正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但無人理睬。
今夜,所有被洗腦的基地成員,都著魔似得往負一層走去。
保留了部分理智的人躲在房間中,瑟瑟發抖地傾聽著屋外的動靜。他們在祈禱,那些怪物能死在今晚的異變中。
穿過沉默如墓碑,密集如蟻群的人牆,莫三走到了特級標本室門前。
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深海基地有600餘位成員。
穿過登記處和隔離間,莫三第二次踏入特級標本室的大門。門口處擺放的紅眼克拉肯大腦,此刻已全然恢復了“生機”,猩紅巨眼如鏡面般清晰,注視著每一位來者。
等她看清鏡中自己之時,目光一頓,下意識伸手摸向右側手臂,虎口和指節佈滿細小的傷痕。
猩紅巨眼中,她右側手臂纏繞著三圈繃帶,那是昨夜“指教”巴蛇時留下的傷痕。
那扇無堅不摧的羽翅,終還是割開了她的皮肉,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等返回房間,腎上腺素減退之時,她才感受到劇烈的疼痛自手臂傳來。
伴隨疼痛的,是一股不容忽視的麻癢之意。傷口正以極快的速度癒合,強忍著想要撕開裂口撓一撓的衝動,莫三翻出醫療箱,進行了簡單的包紮。
接著便躺倒床上,在極端的興奮中看著天花板度過了一夜。
標本室中,莫三眨了眨眼睛,嗅到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她古井無波的內心終於有了一絲觸動。
少年時期她曾在雜誌上讀到過一篇極為喜愛的詩歌,十分契合此刻:
不要溫順地走進那個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標本室深處,礙事的容器與冰牆被清理一空,此刻,六人團伙以及十餘位普通訊徒,正分成兩列站在天鵝面前。
【你來了。】
包裹眼球的羽翅已然裂開了大半,露出內部夢幻剔透之物,那道猩紅的裂紋看向下方的人類。卻只有莫三一人倒映其中。
【彭澤高遠,位處無極,羅生之門,藏於其間。】
【不要忘記你的名字。】
向來帶著一抹扭曲瘋狂的天鵝,此刻罕見地透出了一股鄭重。
它怪異聲調落地的瞬間,莫三便感到周圍流動的時間停滯了。對她虎視眈眈的六人團伙表情凝固,滴答的血液聲消失了。
緊接著,一股從未體驗的靈魂放鬆之感出現。
低下頭,莫三卻發現自己早已脫離軀殼,朝一片湧動的猩紅薄霧中飄去。無數的喃呢聲瞬間在耳旁炸響!
從猩紅薄霧中探出無數雙瘦骨嶙峋的手,試圖抓住所有途徑此處的活物。
薄霧時聚時散,無數頭顱在其中沉浮。他們顴骨凸起,雙眼怒瞪,神情中帶著一抹毀天滅地的狂熱,伸出的雙手如尖銳的荊棘,朝莫三刺來。
【永生——】
其中一位身穿絳色長袍,腰間佩戴寶玉令牌的男人勾住了莫三的一縷長髮。
轟——
一股白光在她眼前出現,嗡嗡的耳鳴聲中,莫三聽到有人在喊她“青松”。
一縷凝神靜氣的焚香從鼻尖勾過,模糊的白光裡,莫三看見了一張秀麗的女人面孔。她盤發素衣,髪間一根小葉梅花簪。
隨著這一聲柔柔的呼喚,“顧青松”的一生便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劃過。
四歲習文,六歲作詩,十歲名動一府,十有五習得先天吐納之道,仗劍天涯,除惡扶弱。弱冠之年名震汴洲,與青梅訣別,踏遍五洲十六府,為入世仙人。
而立之年探尋長生之道,來往各路地上神仙;不惑之年靈府幹涸,修為不得寸進。
“究竟是為何?!縛靈九術我已修習千遍——”顧青松蓬頭垢發,怒極一袖將籍典掃至桌下,“為何!!”
大限將至。
冷靜下來的顧青松拍開頭髮,目光落在角落處一箱積灰的書籍上。
十年前,他提劍剿滅一處城中魔窟。為首魔頭豢養人畜,以天譴之術偷取壽元,苟活於世。
他一劍將那魔頭刺死,發現了一堆典籍。
顧慮旁人習得此術,今日災厄恐會重臨。
在略微翻閱此類典籍之後,顧青松發現書中並不全為天譴害人之術,憐惜如此書籍被毀,他便收入囊中,封存於書房。
想將來交由心性端正之人……
顧青松眼神略一轉動,揮了揮袖子,撫摸下頜上的胡茬,慢悠悠走向那箱落灰的典籍。
桌上火燭飄動,將他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射至牆側,如同出籠詭怪,形貌可怖。
又十年,汴州一靈山被一魔修佔據。
瘴氣瀰漫,萬獸驚惶,民不聊生。
數百俠義偉正之士聯袂前往,殺魔頭,救百姓。
那日血流漂櫓,瘴氣消散,得見靈山往日之光。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修者翻出一隻和田玉鐲,質地細膩豐盈,雕刻飛鳥蟲魚,背有刻字。
他拇指按在邊緣,對著亮光一看。
只見那三字銀鉤鐵畫,是為——顧青松。
“來人啊!這魔頭還殺了青松道人!”
少年修者大驚,往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