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新的一年又來了,新的一屆高考也即將來臨。牆上的日曆一頁一頁變少,窗外的樹葉也一日比一日繁茂,學生爭分奪秒的背書聲混著初夏的蟬鳴,織成了這個夏天最悠揚的交響曲。
高考越逼近,大家的壓力就越大,尤其是在得知秦楚確定保送清大的事情後,所有的高三生就更加捲了,尤其是實驗班和尖子班的學生。
溫意然倒是沒那麼瘋狂,因為她對自已很瞭解,知道自已的上限不高,哪怕心裡存著幻想,但也不至於為此把自已逼到鑽牛角尖。不僅自已如此,她還非常高頻率地提醒譚笑也不要陷入那種無意義的焦慮。
譚笑本來是緊張的,但是聽多了她的歪理之後,她也漸漸放鬆了下來,想想也是,為還沒到來的未來殫精竭慮,確實不是什麼靠譜的事情,更何況人生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劇本,與其執著於那個並不既定的結果,倒不如老老實實地夯實腳下的路,爭取遇到意外的時候能不被跌倒才是王道。
想通了這一點,譚笑不焦慮了,注意力反而更集中了些,當然,不焦慮不代表要鬆懈,每天該過的學習流程她還是一個不落,直到高考。
日頭一天比一天毒辣,當整個校園都開始瀰漫起濃郁的梔子花香的時候,高考也終於到來。
這三天天氣很舒爽,陰沉的天空和不算暴躁的中雨趕走了連日以來的炎熱和煩躁,給所有考生們營造了一個非常舒適的環境。
這一年的題不簡單,但也沒有難到離譜的地步,考完後,大家都開始迫不及待地去網上搜尋答案,溫意然遮蔽了所有關於這一切的資訊,她只顧著悶頭睡覺,試圖把之前缺掉的覺都一次性全部補回來,甚至班裡拍畢業照那天,她都因為貪覺而遲到了好一會兒,因此還被老師調侃了幾句。
等成績的那段時間,她一下子就閒了下來,除了去清遠找譚笑玩兒,就是躲在屋子裡看電影打遊戲,程錦書怕她無聊,想提前帶她出去旅遊,都被她拒絕了,她也沒勉強,畢竟暑假前半段還要帶學生上課,旅遊什麼的放在後面也不遲,她就是害怕她一下子鬆懈下來容易無聊。
最後還是溫意然給她展示了自已近段時間以來的觀影感和遊戲成績,她才放下心來,安安心心地帶學生上課。
時間過得很快,不久便到了查成績的日子,那天,溫良特地請了假回市裡,和程錦書一起陪著女兒蹲守在電腦面前,緊張地期待著分數的揭曉。
看著他們緊張兮兮又故作鎮定的樣子,溫意然覺得好笑,心裡的緊張感也消失了許多,但同時又忍不住心生感慨,她突然開始感謝自已這三年來一刻不停的努力,就算這次沒有考到最理想的狀態,她至少也會讓他們過於失望。
果然,最終的結果還真沒有讓他們失望,唯一讓他們有些為難的,就是這個分數填目標大學會有些不夠穩。
“要不,就不去京市了吧,考慮考慮別的學校?”程錦書激動完後,開始徵求女兒的意見。
“確實,這個分數去北京有點危險,畢竟文科的分數線有點高,更不用說今年更高了。”溫良也建議,“不過,如果你真想去京市,我建議你可以換一下目標院校。”
“倒不一定非得去北京。”溫意然看著那個看起來漂亮但實際有些弱勢的分數,有些遺憾道:“我只是很嚮往那個學校而已,如果不能被錄取,就不去京市了吧。”
“沒事兒,這個分數已經非常不錯了,上清大京大不大可能,但上很多其他的一流院校還是可以保證的。”程錦書安慰她,然後又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然然,你有沒有想過留在這邊上學?畢竟以你的成績,完全可以選c大的最好的專業。”
溫意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想讓她離家太遠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也有自已的目標與方向。
她正猶豫著的時候,程錦書也察覺到自已剛剛說得有些不妥了, 她收起不捨的表情,溫聲解釋:“是這樣的然然,媽媽當然是希望你能離我們近一點,因為這麼多年,你從來都沒離開過我們,可是我又想,你也長大了,該去過屬於你自已的人生了,所以你不用太顧及別人的想法,包括爸爸媽媽,好好想想,除了京市,你還想去哪些地方,反正不管你怎麼選,只要是你喜歡的,我們都不會干涉,頂多只給你提些建議。”
“是的,你媽媽說得對,你的人生還得你自已做主,我們能做的只是站在你身後支援你。”溫良贊同地點點頭。
溫意然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感激地朝他們道謝:“謝謝爸爸媽媽,我會好好選的。”
解決了這個心結後,一家人便開始討論哪個大學哪個專業更有價效比,哪個專業是她喜歡的同時也是能為她未來有所助益,討論到最後,兩人乾脆各自打電話給老師和相關行業的熟人徵求意見,趁著他們忙碌的時候,溫意然溜到衛生間給譚笑打電話。
摁下通話鍵的前一刻,她的心臟忽然跳得迅猛起來,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也沒有壓下那種突如其來的緊張感。說實話,她查自已的分數的時候也緊張,但還沒緊張到這個地步,可是想到馬上要得知譚笑的分數時,心跳加速,頭暈目眩,大腦空白,各種症狀都起齊刷刷地湧了出來,她真的特別好奇也特別期待,但同時又帶著深深的擔憂,她和她共同經歷了那麼多個艱苦的日日夜夜,如果還是不能改變原來那個並不令人滿意的結果,那麼她們這麼久以來的努力又算是什麼?就算她已經看開了很多,可是這個時間線裡的譚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她還有朝氣,對未來還有期待,也還有勇闖世界的衝勁兒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心,更不用說她從上高中以來就沒有鬆懈過一刻,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這可是她在作為譚笑的時候根本沒做到的事。
當然,這個世界上比她努力比她刻苦的還有更多,但是她管不著,世上的人很多,人生也很多,她只能專注自已,也只想專注自已,所以她極其渴望譚笑所有的付出能夠扇出意外卻又不那麼意外的效應,讓人生的軌道多出幾條,也能讓以後的人生之路能更廣闊,不用再困於世俗的標準與教條的條條框框裡。
她衷心希望她能活出不一樣的模樣來。
於是重重吐出一口氣,她終於摁下了通話鍵。
第一次打過去,那邊沒人接,第二次打過去,是趙美華接的,在聽到她說出名字後,趙美華的聲音明顯示卡了一下,然後變得侷促且輕和,她乾巴巴地和溫意然打了聲招呼後,便匆忙放下話筒,去讓譚笑來聽電話。
接著,空氣便沉默了,除了偶爾傳來的雜物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整個空間似乎都被隔絕了起來,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溫意然靜靜聽著那片沉默,在心裡描摹著那個房間的佈置。
座機是放在沙發旁的小桌子上的,和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針線盒。沙發今年應該已經有些舊了,但是被鋪上了趙美華用心編織的罩子後,依然散發著溫馨柔和的氣息。
牆面被趙美華護得很好,十分乾淨,並沒有因為年代久遠就發黃發黴,只有妹妹不經意留在上面的黑色小掌印突兀得很突出,直到有一天,趙美華實在看不慣了,把帕子沾溼,一點一點將那裡明顯得過於矚目的顏色細細擦拭,直至它們變得黯淡。那會兒譚林忠看到了,還陰陽怪氣地說了她兩句,當時趙美華是怎麼回應的呢?
哦對了,她說,這並不是什麼小事,只要是能讓心情變得更愉悅的生活細節,都值得她去認真對待。也是那一次,溫意然頭一次覺得自已的媽媽原來並不只有暴躁和嘮叨,她是積極的,陽光的,甚至是美好的,只是這份美好,最終都被現實的瑣碎給消磨掉了。
可惜了,她本來可以不必這樣的。只是不管她怎麼想,也不管她繼續活在原有的時間線還是活在下,她都只能作為旁觀者經過她的人生,因為哪怕是一家人,哪怕有血緣關係的牽絆,她也沒辦法插手太多因為人只能為自已的選擇負責,並不能為別人的選擇負責。
正胡思亂想著,電話那頭傳來了譚笑有些急促的喘息聲,她回神,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譚笑激動又壓抑的聲音傳來。
“抱歉抱歉,剛剛在鄰居姐姐家借用她的電腦查分,所以來得遲了些。”她顫著聲,努力剋制著音量,“溫意然,你敢不敢相信,我真的做到了。”
聽到這句話,溫意然的心跳都彷彿有了一瞬間的停止,她屏氣住呼吸,微抖著手問:“多少分?”
“589!超過了一本線五十分!”譚笑激動得嗓子都有些劈叉。
589,沒有想象的那麼好,但是對於譚笑來說,也不錯了,而且以他們省的標準來看,這個分數還是可以填一個還不錯的211院校的。
溫意然有點遺憾,但也非常明白,她的上限就這麼高,除非是哪天忽然開竅了,否則永遠也不可能有讓人驚豔到大跌眼鏡的那天。況且,這已經比她當初好了太多,當年她的高考分數只有526,連一本線的邊都還沒擦到,如今譚笑能考到接近600分,已經是在現有天賦下的最好的結果了,而且譚笑的人生還有很多值得銘刻的時刻,這不過是其中的某一個瞬間,即將就會過去,所以,不用再糾結這個結果圓不圓滿了,還是將所有的期待都留給下一個路口吧。
“恭喜你,譚笑,你可以走上更廣闊的路了。”溫意然衷心地祝賀她。
譚笑已經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她聽著那頭一如既往溫柔有力的聲音,忽然想起高一報道時,她怯生生地站在陌生的人群裡,在茫然地掃過一個又一個路人時,突然看到一個女孩滿臉笑意地擠過喧鬧,朝她堅定走來,好像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眼眶中有眼淚在蓄積,然後墜落,她無聲地哽咽了一下,迅速擦掉眼淚,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感謝她的話都太過於蒼白,文字根本沒辦法表達她的感激與敬意,唯有沉默,反而變成了此刻最有力的語言,訴說她複雜而又純粹的心情。
最終,她嚥下了那些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出的感謝,轉移了話題:“對了,別光說我了,你呢,你考得怎麼樣?”
“還行。”溫意然體貼地無視她此刻的情緒,回答了一個數字。
“考得真好!那你準備填哪所大學?”
“正在商量,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去上海。”
“嗯嗯,你的分數絕對沒問題,只是,我應該沒辦法和你去同一個城市了,因為我已經問過了,我這個分數多少還是有點尷尬,如果想要去一個比較好的院校,最好填省內或者其他幾個沒那麼發達的地區,如果非要填上海,就必須要降低要求才行。”譚笑有些糾結,隨後又堅定道。
“你的人生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為什麼要將就我呢?”溫意然還是溫聲細語的,“你應該早就明白這些的,所以不要因為我們的感情犯傻。”
“我知道,我只是,”譚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攪了攪電話線,“我只覺得,我們不應該分開。”
“沒有應不應該,去走你最想走的那條路就行,你自已也說過,現在通訊那麼發達,即使我們不在一個城市上學了,我們依然可以保持聯絡,節假日也可以約著見面玩耍,不是嗎?”
“是,可是我總覺得,以後我們就不會這樣親密了。”譚笑有些難過道。
“不會的。”溫意然很篤定,“我們不會疏遠,我們各自的人生也會很豐富多彩,相信我,所以去填你分數能去,並且你也想去的學校,別總想著將就我的選擇。”
聽到她這樣說,譚笑心裡的那點小小的不安與惆悵也被撫去了不少,她點點頭,轉而和她聊起了填志願的事情。
那天,溫意然和譚笑了解很久,掛掉電話後,她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沒有由來的預感,她講不清楚具體的內容是什麼,她只覺得,自已對譚笑的陪伴,好像應該要止步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