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寧氏公子……”蕭琰摸了摸下巴，“當要如何處置？”
“陛下，老臣有言。”李大人見勢順著杆子往上爬，想把寧諾罪責抬高，儘量能讓朔王二人陰陽兩隔。
蕭恆當然知道李大人想法，面上無波，內心慌張，“陛下，臣亦有言。”
蕭琰不聽二人廢話，指名道姓將一默默無聞的小輩叫出來，成了所有人關注點。
“柳太醫，你看寧氏公子雖有苦衷，終究是目無法紀，當眾欲跳望月樓，血洗蒼生道，意毀龍鳳台。天下第一樓乃仙皇所賜，歷史悠久，又與龍神節挨著邊，豈不要造反？”
柳荀楓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寧公子有錯亦有功。”
“功在何處？”
“功乃因果關係，寧氏上輩以血肉之軀替先帝守護玉寶，後代有上輩之倔強風骨，替陛下死守玉寶不被野心勃勃之人搶奪。”
有人驚訝：“那誰……你是說初代仙皇帶兵打天下時，佩掛腰側的貼身之物，冷玄玉！”
“相傳‘冷玄玉’原是某寺鎮魂之寶，是百歲高僧精通佛理普度眾生，仙逝後幻化為舍利，能辟邪去災，善者更有心想事成之能！”
還有人說：“冷玄玉自先帝登基不久就神秘消失，先帝下令不允任何人尋找，可還是有逆賊暗暗打探也沒個訊息…”
“諸位說的沒錯。”柳荀楓溫聲道：“二十年前出現一身手鬼魅的江湖俠盜，俠盜性格古怪，不偷百姓家財，只盜宮中稀有寶物，宮裡慌亂不已無人抓到他，先帝就將此物交由最信任的寧氏老爺保管，明知是個燙手山芋，保管不當，走漏半點虛虛實實的風聲都會引來殺身之禍，可寧老爺還是義無反顧應下這糟險事。”
柳荀楓看了一眼在蕭恆懷裡哭得死去活來的寧諾，抿了抿唇，心裡對不住，揭他痛處了。
“…幾天前我與寧公子有過一面之緣，後來他偷偷把此玉塞給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此玉何意，多虧了逍遙王解說源頭，我才恍然大悟。寧公子不知哪兒打聽的訊息，怕是以為我與陛下走的近，關係較好，便緊將此玉塞給了我，希望我能轉交陛下物歸原主。”
蕭琰道：“把玉呈上來。”
“是，陛下” 帝王與臣子之間隔著個蘇公公，他正要臺步下來，蕭琰又說：“孤要柳太醫親自呈上來。”
柳荀楓右眼皮子突突跳，不祥的預感在渾身纏繞。他沉了沉面色，繞過各位大臣，溫溫和和踏上黑曜石鑿成的幽光階梯，弓身向前，雙手奉上。
蕭琰抬手，指腹摁在光澤瑩潤的白玉上，慢慢將其按下去，與柳荀楓腰腹到達一定高度，五指瞬間扣住柳荀楓掌心，一塊冰冷的白玉自兩人掌間逐漸有了溫度。
柳荀楓嚇一大跳，下意識顫了顫雙肩，沒有引起任何風浪，畢竟他背對眾人，用身影擋住了兩人交握的手。
柳荀楓嘴角下彎，不敢抬頭，不敢直背，整個人都彎出了羞澀與苦惱。
雖然眼不見心不煩，可這手與他腹部齊線，見不著都難。
蕭琰勾了勾唇，骨節分明的拇指揉了揉他手背，“是真白皙…光潔…無瑕疵…”
他好想逃，但是現在不行，他強裝鎮定的站回原位，結果被蕭琰叫到了第一排，心塞塞。
富麗堂皇的大殿，蕭琰透過金燦燦的光芒打量了白玉，“不就一塊破石頭。”
眾人：“是聖物冷玄玉！”
“就是個雕琢絕倫的白色石頭，不知是出自何人手藝，刀工極妙，焉讓後人誤把石頭當寶玉。”
眾人：“那是聖物冷玄玉！”
“孤說是石頭，它就是石頭！”這一次，蕭琰語氣冷了幾分，帶了絲威脅，大臣秒慫。
“既然是石頭，卻惹出這麼多麻煩，留著也是禍害。來人，把它給孤砸了”
不多事，一侍衛拿著鐵錘，在眾臣眼中敲成齏粉，從此世間少一個與玉璽一般，能發號施令危及帝王寶座的聖物。
眾人敢怒不敢言。
“陛下！”寧諾終於鼓足勇氣站出來指認，“滅我全家的正是朔王蕭恆！”
“嗯？”蕭琰眯起眸，“九弟才洗脫造反嫌疑，怎麼又加身強盜之罪了。”
蕭恆鬆開了箍住寧諾的雙臂，俯身而道：“臣惶恐，臣不知。”
“你會不知？”寧諾橫眉立目：“今日當著陛下面，我寧諾便放開了說，不再藏著掖著！”
李大人喜滋滋道：“寧公子悠點說，時間還早。”
“三年前，一幫蒙面強盜闖進我府，他們真正目地是衝‘冷玄玉’來的，父親臨終前讓我務必藏好寶玉，讓家丁趕著我從後門逃生”。
“我將寶玉藏到了很安全的地方，又回來救父親，可是已經遲了，家丁下人屍山血海，屋院也被他們放了大火，我躲暗處瞧著，不敢出聲，其中一個蒙面人抱著我父親提前準備好的假玉盒子，他們誤以為真，為了私吞寶物，自分兩隊互相殘殺，其中一人面罩掉了，我看得真切，那是朔王府管家朱翔！”
“寧公子”馬大人提了提官服腰帶，那懷孕般的大肚腩很是突兀，“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那人是朔王府管家，夜深火燎，人也處於極度恐懼狀態，很容易看走眼的。”
“不會的，管家朱翔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我不會看錯！”
馬大人：“空口無憑啊。”
是呀，沒有證據，誰會相信。
蕭琰高深莫測地笑了，“是不是空口無憑，難說。來人，把朱翔帶上來。”
聞言，蕭恆一怔，難怪最近朱管家魂不守舍，原來三年前寧府一家被滅，蕭琰明裡派偵查大隊去查詢真相，其實不知合時懷疑自己為‘冷玄玉’才扣留寧諾，蕭琰偷偷見過朱管家，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頑固在這假冒偽善的陛下面前審問，不開口難，說假話就更難了。
這次真是難逃一劫……只能死地求生。
管家朱翔五十來歲的老頭，朝陛下行跪禮，手掌指節都是厚厚一層硬繭，由常年握刀而成，疑似殺過不少人，面上黯淡如冰冷的毒蛇。
管家朱翔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宣紙，字跡是朔王蕭恆的，他口述，三年前蕭恆筆墨暗令，因為那時，他剛好去外地出差，尚未回府，不能口頭下令，蕭恆便遠端寄信指派他帶人去寧府大範圍翻找‘冷玄玉’。
他把當時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完畢。
人證物證齊全，動機自然和王位有關，眾臣鬱悶，朔王殿下只辯駁幾下就不出氣，看來是真的了。
蕭琰正要下令為寧諾一家死守仙皇寶物，賞點金銀職務給寧諾，實際是打發眾人悠悠之口，又要嚴謹地治蕭恆的罪，忽有一人發聲，把蕭琰薄唇半開的話堵了回去。
柳荀楓道：“諸位大人，此事有疑，段不能妄下結論。”
宋雅靜聲道：“柳大人，事以落幕，怎會有疑？”
“若那些強盜真是朔王殿下派去的，為何會突然自相殘殺？他們身份平凡，得了寶玉又能做什麼？他們家有老小，就當是圖錢吧，去了當鋪不就等於告訴世人自己是個賊，這有什麼意義？”
“只有身份尊貴，得了寶玉便能呼風喚雨，更好的說服及拉攏朝臣，暗中招兵買馬擴充套件軍力，造反也是遲早的事，可是……”
“有沒有一種可能，朔王殿下與王府管家壓根就不是一條心。管家朱翔或許與某位貴人合作，在背後做什麼事，朔王殿下不知情”
“當時朱管家可能與合作之人的下屬發生了衝突，才自分兩隊打了起來。至於字跡……那是可以模仿的，奇人異事江湖諸多。我懷疑朔王殿下的字跡被人仿了去，才有現在的物證，朔王殿下方才也說過宣紙上的內容他不曾寫過……”
馬大人扭過大胖身，瞅了瞅柳荀楓，為人內斂儒雅，俊美非凡，以前怎會不知，他也是朔王黨派，難不成是新入夥的？！
“柳大人這話不無道理”一旁的宋雅像是牆頭草，文風導向，“可字跡這件事，是一個人的慣性，從小練就，要模仿一個人字跡很難，誰有這功夫花時間仿造呢？除非是個天才。”
“宋大人，柳某方才也說了，江湖諸多異人，而柳某也略懂一二。”
柳荀楓當著眾人面提筆臨摹出了蕭恆字跡，眾人驚佩，知這江湖神醫不但能治病救人，還能因患者再三請求，仿出字跡送信安慰遠在他鄉的親人。
柳荀楓巧妙地把罪責全部歸咎於管家朱翔身上，他辯駁無用，就當殺人太多，自食其果。
眾人狠狠可憐了蕭恆總被人誤會，只有寧諾堅持認定蕭恆才是真正的主謀，可沒人信他。
龍鳳座椅上，蕭琰磨了磨牙，好不容易能將蕭恆從高處打入塵埃，柳荀楓一出來搗了他的計劃，暗罵他倆不知何時成了一條船上的亂臣賊子，這賬待會兒再找他柳荀楓好好算一算！
寧諾有功有過，賞罰分明——賞金重振寧府，將寧老爺當年創辦的連鎖胭脂鋪轉交手中，重回富商身份；罰便是……三月期限，給逍遙王當傭人端茶倒水，言聽必從，伺候周到。
“滾！這貨誰要誰拿去，別攤我這兒，九哥會殺了我的！”蕭羽舉拳抗|議。
“呦！醒了？”蕭琰壞壞一笑：“聽說十八弟府中一個下人也沒有，很是冷清。孤見了心疼，索性把寧氏公子賞賜給你。”
明明這句話是對蕭羽說的，蕭琰目光意味嘲弄地睥著蕭恆，和他料想一樣，蕭恆果真隱忍著情緒，臉色漸漸轉紅，脖頸上還凸出一根活絡青筋。
蕭琰：“…亦是為慶祝十八弟斷案高明，十年舊案，斷頭新娘當街殺人懸案再度上演，十八弟只用了三天就查清人為，捕獲罪犯功不可沒。”
“所以這貨我不要！”
眾人不因蕭羽當面拒絕聖上賞賜而惱羞成怒，看慣乏味而已。畢竟是皇室團寵，自由任性慣了，誰都懶得去搭理蕭羽，偏要往好裡說，是皇權富貴一股清流。
寧諾甘願領罰，不過這份功勞他想換塗小蓮平安，當即被拒，這事情就這麼莫名其妙結束了。
在退朝之前，蕭琰補充一句，“…刺殺舒貴妃的殺手至今沒個訊息……，對了，上次不是還有人暗殺柳太醫麼，想想會不會是同一批人。”
蕭琰當然知道不是同一批，暗殺柳荀楓是皇祖母安排的，他故意這麼說，是想達成他另一目地。
“想是太醫醫術超群，舒貴妃重病日益轉好，有人便想亂刀斬快馬，先害了柳太醫，這才能保證舒貴妃病情惡化……”
喬將軍道：“陛下意思是……需要有人貼身保護柳太醫？”
“貼身倒不必”蕭琰說：“在舒貴妃沒有完全康復前，外面很不安全，即日起，柳太醫除了皇宮和太醫院，哪都別去。”
話音剛落，眾臣想了想，都以為蕭琰擔心娘娘病情惡化，而唯一能治好娘娘舊病的江湖神醫已被惡人盯上，如果他死了，別的太醫又是飯桶，一輪又一輪重新換太醫，娘娘不是病死就是被太醫開出來的不同藥方折騰死。
陛下這一切都是為了娘娘好，他果然和朔王不同，他是直的！
眾人如潮湧出大門，轉眼只剩柳荀楓和蕭琰二人。
柳荀楓道：“不知陛下留微臣有何吩咐。”
“你知道的”蕭琰提步走來，氣場威懾。“孤早想把朔王打入深淵，永不翻身，而你……告訴孤，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合謀的。”
柳荀楓回想當日，蕭琰下旨禁足蕭恆三日，就在昨天，蕭恆命人把他帶到朔王府談何。
蕭恆知道蕭琰很重視他，索性賭一把，利用他開口在公堂之上為蕭恆說話。
蕭恆賭對了，能被塗小蓮和寧諾指認，蕭琰和老祖母陷害終能全身而退，柳太醫功不可沒。
蕭恆猜到，蕭琰為了保住柳荀楓，定不追究責任，若不然會牽扯出他們統一戰線，成為老祖母殺柳荀楓最佳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