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言道:“布老,你還是一樣的聒噪。”
短暫的沉寂之後,布老太醫脩地仰天長笑,伴隨著一聲聲:“爾無心矣,爾無心矣!”淚水悄然滑落,歲月痕跡勾勒出眼角的皺紋,使得他那悲愴悽切的情感愈發濃厚。
很快,笑聲戛然而止。布老太醫應聲倒在太皇太后面前。
他那雙蒼老而混濁的眼睛瞪得溜圓,雙手緊緊捂住噴湧鮮血的頸部,面部猙獰扭曲,在地面上痛苦地掙扎著……阿梨慌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開啟布老太醫隨身攜帶的藥箱,哭哭啼啼,搗鼓著,急切地想要為他止血。
布老太醫似乎預知自已命在旦夕,緊緊握住阿梨欲為他療傷的手腕,嗓音碎成玻璃渣子一樣沙啞:
“走——快帶她走——”
她固然指太皇太后。
生命力散卻,布老太醫仍睜著眼睛黯然離去。
阿梨抹淚而起,對太皇太后搖搖頭,意思是沒救了。
太皇太后雙手緊攀長槍為支,痛心疾首之情溢於言表。
目力所及,一根鋒銳如刀的藤條懸在半空,其上血跡斑駁,悠然縮回白葉言身後。
正是它,劃破了布老太醫的喉嚨至頸部!
太皇太后:“你為何連他也不肯放過啊!”
白葉言:“因為他嘲笑本座沒有你們那樣一顆滾燙的心臟。”
“我當初就不應該讓我孫女認你當師傅!”猝然間,一道深沉的嗓音從屋頂上傳來,一位長者穩穩地站在那裡。
那是落花辭的爺爺,當今的武林盟主。適才見證了布老太醫封喉一幕,救援無及的他,正甩動白袍,義憤填膺。
除了武林盟主之尊,亦有一女子因京師動盪,掛念太皇太后安危而來,她便是朝堂唯一女官宋雅。
阿梨從膽顫中抽出一丟鎮定來吐槽:軒轅帝的四大護法,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齊全了。就是玄武慘遭朱雀毒害!悲劇呀!
他們不敵心魔,三下五除二,青龍白虎相繼命喪黃泉,僅餘太皇太后獨自硬撐。
就在一根樹藤即將貫穿她的身體之際,時間仿似凝固般,樹藤的觸角瞬間靜止不動。
太皇太后黯淡的瞳孔逐漸染上一剎間的光影,映出一位欣長玉立,長髮及腿的峻逸背影。
“權當看在老身的面子上,放她一條生路,可好。”嗓音清澈慈祥,是另一長居於北麓,被其稱之為分身的白葉言。
“你我本就一體,你勸本座放過她,好像有點奇怪。”這是心魔對他的分身所說的話。
不過,“心魔”的氣質和聲音寡淡至極,沒有“分身”那般像個太陽光彩照人,親切友好。
無數個小問號在阿梨頭頂上冒出來,怎麼有兩個白先生?他們是雙胞胎嗎?誰是哥哥誰是弟弟?長居北麓的又是哪一位?
心魔冷拒:“本座不答應。”
分身白葉言摺扇一開,化作一柄精緻玉劍,“李將軍是老身看著長大的,同景山、荀楓、花辭一樣,猶如親生骨肉,都是老身的孩子。哪有一個父親會去害自已的孩子,你說呢?”
太皇太后老臉一垮,“呸!竟敢口出狂言說哀家是你的孩子!”
等等!老白剛剛說誰?花辭?就是那個穿衣打扮非常風騷的姑娘,…是他徒弟?
還有荀楓,是把皇帝迷的神魂顛倒的柳太醫?!!!
心魔白葉言:“你在人間待得時間太久,腦子糊塗了,居然為一個人類求情?你不過是本座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變成了人形,一個分身不可能抵得過主體…”
分身:“老身知道,拖延幾時是幾時。”
心魔搞不懂,作為另一個自已,記憶共享,法力可以隨便借出,他想什麼他都知道。
本在兩百年前,北麓就該化作歷史塵埃的,但這個“分身”和其他分身有點不太一樣,總是拖拖拉拉、找尋各種理由阻礙他這個“主體”品嚐這裡的罪惡快感。
心魔分裂過好幾分身,個個都是陰險狡詐的壞角兒,從不救人只會害人。唯有這個“分身”行的端做得正,救了不下萬人。
何況這個‘分身’好像是發自內心想保護北麓。可他們都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生物,為什麼非要多此一舉呢?
心魔想不通,實在不能理解。
分身白葉言側過半邊俊臉,輪廓柔煦如玉,笑著說:“阿梨姑娘,快帶李將軍離開這兒。”
阿梨得嘞,緊扶著太皇太后,轉頭就走,毫不猶豫。
太皇太后看著那個“分身”悠悠轉過半個身子,還和記憶中的一樣——彎起漂亮的桃花眼,嘴唇上翹,聲音像銀鈴般好聽。
“李倩盈,你聽好了,我待會兒可能會被他吞進腹裡去,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死了,而是我跟他融為一體。我們的記憶是共享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所以我不會死,只是會變得更加冷酷一點。你得提前有個心理準備,試著接受這個現實,然後適應這樣子的我。”
他像是撂下一句遺囑,握著劍衝上前,跟一大堆樹藤斗轉纏鬥。電光石火間,他閃身一劍刺中心魔的胸膛,血噗地灑出來,可當拔出劍來,心魔傷口竟然慢慢癒合了……
太皇太后不再回頭去看,被阿梨帶著朝前奔去。
半個時辰之後,地上一名影衛漸漸甦醒,他並未如其他影衛那樣死透發涼,只是單純的暈過去而已。
他目睹穿深袍的白葉言,活生生吞下一位穿青衫的白葉言,那場景可謂血腥而暴力!!!
嚇得他趕緊裝死,不敢吱聲。
那深袍白葉言口中咀嚼許久,吐出一根疑似人指骨的物體,隨後一躍而起,似是去追尋什麼人去啦!
影衛玖玥緩了口氣,算是陰差陽錯躲過一劫。
等等!太皇太后娘娘呢?
看吧,還得去冒死找她!
烏雲翻滾,皇宮內外,生靈塗炭,萬物凋敝。在一條深邃冗長的紅牆黑瓦小巷中,阿梨握著太皇太后的手,奔波逃離這座危機四伏的宮城,而太皇太后魂不守舍,或許能揣摩她在想些什麼,無非是方才出現的兩個白先生,以及皇朝的前程命運。
噗——!
鮮血濺在前方阿梨的衣袂上,她戰慄著回過身,視線所及,太皇太后的身軀多出一個孔洞,一株佈滿青苔的植物觸角,徐徐從其體內鑽出。
“娘娘!”阿梨急步想去扶太皇太后,她身材本就偏胖,倆人一起摔跪在地上。
太皇太后喘著大氣推開阿梨,讓她跑,別回頭。一開始,阿梨不願丟下太皇太后,自已一個人求生,況且能不能跑掉還是回事兒呢。但太皇太后的嚴肅眼神壓迫過來,她只好搖搖頭,抹著眼淚和鼻涕,甩臉往前衝。
見阿梨走遠,太皇太后臂彎倚著牆壁,轉過身背對著出宮的方向。
腳下踩著猩紅的熱血,步履蹣跚地越過漫長的衚衕,亭臺樓閣…,從蕭琰寢殿中取出寶貴的“傳國玉璽”。
身影歪斜著,孤獨的來到皇室祠堂。
北麓毀於她這一代,她愧對祖先,重重磕首之後,抱著“玉璽”靜靜靠在祭祀桌子一角,馬上就要沉沉睡去。
她忽然聽到了有人呼喚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