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四人難得團圓，卻不知這是否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聚。飯後，柳荀楓向師恩一拜，獨自離去。

——

今宵皓月當空，明豔異常，久觀不離，忽覺滿月彷彿被鮮血鋪灑，帶著一種不祥之兆。

金鑾殿內部，兩排朱木長架點綴著紅色蠟燭，在詭譎陰風中吹拂，火光跳動，沉寂而空蕩。

突然，一陣激越的急促聲打破了大殿的肅穆氛圍。這時，大殿中只有一人，正盡情地沉浸於棋局之中，白子、黑子交相輝映，星羅棋佈，彷彿是在經歷一場無聲廝殺。

“稟陛下，天牢那邊的守衛傳來急報，今夜一群黑衣人闖入牢房，帶走了所有被囚禁的死士。奇怪的是，那些死士似乎並未陷入瘋狂，而是像傀儡般順從黑衣人的指揮乖乖離去。更奇怪的是，牢房中原本佈置好的各種機關，就在今夜全部失效！”

“報——”話音剛落，外面又傳來嘹亮的報道聲，“稟陛下，方抓住一刺客，經過嚴刑逼供、查驗身份，得知他們是趙國探子，他們的目的是刺殺您。”

蕭琰無動於衷。

“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侍衛衝進來，抱拳跪地，“回稟陛下，柳太醫失蹤了！”

唯有這句，讓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指神經質一抽，夾在中間的一顆黑子掉到棋盤上，彈了一下，翻個身，竟不知在昏暗的燈光下，偷偷溜到了哪個棋盤十字格上了。

深邃的眉骨投下一層影子在幽藍的瞳眸中，顯得陰鷙而偏執。蕭琰沉容，暗忖：柳荀楓啊柳荀楓，這件事若和你有關，別怪孤對你無情！

“找出來，掘地三尺也要把柳荀楓帶到孤面前！”

三個報信侍衛同時怔忪，他們疑惑陛下為何對前面的兩件重要事情置若罔聞，唯獨聽到關於柳太醫的事，陛下臉色變得十分躁鬱。

“是！”侍衛忙道，剛要退下，蕭琰又補充一句，“等等，只抓他，別傷他。”

侍衛們又一愣，紛紛在想，陛下對柳太醫格外開恩，這其中的感情貌似不簡單啊……

他們忙點頭應是。

一個鐘頭過後。

“不好了！陛下！”

這一次不是別人，正是瘦弱老人蘇公公。他小碎步而來，大概太過著急的緣故，他在門檻前拌了個趔趄，撲倒在黑曜石般明亮的地板磚上，臉上扭曲著痛苦之色，艱難地爬起來。

“陛下，朔王帶著上百名死士和趙國的一些士兵闖入皇宮。雖然喬將軍已經率領御林軍擋在宮門外……可是死士以一敵二十，老奴擔心喬將軍槓不住…”

“扛不住也得扛！”這句話出自宮殿側門，太皇太后一身赤衣烈焰，眉眼間火燒火燎太過兇惡，她手持長槍，來當守護“皇位”最後一道盾牌的。

而她身後靜靜跟著鄧公公。

鄧公公向蕭琰鞠躬盡瘁，挪著胖胖的身軀來到了枯瘦嶙峋的蘇公公身旁，並肩而站。

蕭琰見她這般，故作詫異的挑了個眉。

“十年前，皇祖母傾心相助九弟奪取太子之位，遺憾的是，未能如願。十年後，九弟似乎有了將孤陷入困境的把握，皇祖母反而選擇站在孤的身邊，共同面對九弟的挑釁？皇祖母不覺諷刺嗎？”

話音裡沒有半點感激，反而充滿恥笑。

太皇太后冷著一張蒼老的臉，緊了緊手中長槍，猶記當初，心中不禁感嘆命運弄人。

當年，她對九皇子蕭恆寄予厚望，但太子之位最終被四皇子奪取。某日，四皇子在一次狩獵中不幸摔馬身亡，她心知那匹馬被蕭恆動了手腳，為了保護蕭恆，她選擇把鍋甩到了蕭琰身上。

現在想想，有些可笑。

太皇太后一嗤：“當年，人人都覺得蕭恆能勝任皇位之職，可是吾兒，非要召開什麼聞所未聞的一項活動——那便是勝者為王，能者居之。王位就在那次活動中讓你們兄弟相爭。”

“後來你贏了”，太皇太后凝視著蕭琰，語調凝重：“可你卻要殺了蕭恆。”

“那是他自作自受”蕭琰駁回：“因為他殺了我母親。”

“胡謅！”她一聲呵斥，“你的生母是西姬太后，而不是燕林城夫人！”

蕭琰目光一凜，閉口不言。

她款款談道：“當年，沒有任何人會認為你會成為九五之尊，直到有一次，你的父皇前往國師府，只為算算這個北麓國運，順便幫你們哥幾個算算命運。其他兄弟運途多折，卻又顯得平平無奇。唯有你的八卦氣象，極陰極陽，大禍亦可成大福。”

“老國師曾言，北麓國運已至盡頭，大難將降，無論誰登上王位，註定只能成為他國碾碎的犧牲品。而這一切破局的關鍵，恰恰在於你。”

“你若心繫蒼生，定能化解國難；倘若你胸懷仇恨、心術不正，無論當朝者是誰，北麓終將因你而毀。”

“…或許蕭恆叛變，就是當初國師算出來的一個大劫難吧。”太皇太后喟嘆：

“你當皇帝多年，雖然總會固執已見，厭惡聽得朝臣勸告，世人皆以為你暴戾成性，濫殺無辜。事實上，你殺的都是那些偽裝成善類的貪官汙吏之徒，你守住了國泰民安，你坐這個位置，哀家服了。可笑當年看錯了蕭恆，亦錯看了你。”

向來倨傲自負的太皇太后，此刻的言辭中，流露出幾分愧疚和自責之情。

蕭琰偏過頭，將自己的神情混於暗影之中，讓太皇太后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更無法揣摩他當下的心境。

“皇兒，燕家的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她停頓了一下，接著溫和地提醒：“還要記得，你作為一國之君，不能因為情動於心而庇護那個罪魁禍首。”

這話，不中聽。

其實，她早已懷疑朔王和柳荀楓勾結一氣，今夜朔王發動兵變，柳荀楓必然參與其中。

她見蕭琰神情複雜，並不回答。

只得先出了大門，讓蕭琰一個人好好想想，而鄧公公依舊跟個尾巴似的跟著她。

月華陰寒，殿外景色壯麗，太皇太后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專門守護皇帝的黑衣銀甲侍衛，她認為這些侍衛不夠強大，紛紛就能被即將湧進來的死侍撂倒，不堪重用。

她手中的火尖槍一擲地，發出清脆的“錚”響。

她高聲宣佈：“傳哀家之令，召集軒轅帝四大護法，重聚金鑾殿外，共同抗擊敵軍來襲！”

鄧公公一聽，臂彎上的拂塵險些滑落，心叫糟糟糟！師父如果來了，豈不亂了小師弟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