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徐徐行向太醫院，柳荀楓坐在車廂內，心中憂慮萬分，沉吟半晌，他撥開簾子，對著馭馬的曇葦說：
“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曇葦沒有回頭，拉下了衛衣面罩，“放心，關於你的任何事情我沒有告訴陛下，陛下也沒問起。”
“不是這件事”，柳荀楓看向前方，一條無人的長街蜿蜒延伸，“當日就在這裡遇到暴走的死士，也是在這裡，齊小煥他…他臨終前和我說了一句話，是關於你的。”
馬車緩緩停下，曇葦握緊韁繩，埋頭沉默良久，一股憂鬱的情緒籠罩著他。
突然間，曇葦發出一抹悽苦的冷笑：“他想要表達的，我心知肚明。無非是對我深深的歉意，這些話語他已經說過無數次，可我一直不肯傾聽……”
哪怕齊小煥已然不在世上了，他也不肯原諒他嗎？
默了幾許，曇葦補充道：“柳荀楓，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不需要任何身份。我只想做個隱藏在背後，替陛下做事的影衛，不願再為過去錯綜複雜的事件墮入無法自拔、挫骨揚灰的深淵。在他（齊小煥）離去之後，我好不容易才從陰影中掙脫出來，我不想再回首往事，更不願與過去的人再有任何牽連。往後那些人，那些事，別再我面前提起了。”
柳荀楓垂下纖睫，想了想，心一橫，“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沒有身份，不願提到齊小煥，不願回憶往昔，那我師傅呢？！”
留給柳荀楓的，是曇葦那悽寂而滄鬱的背影。
“我聽說影衛都以代號示人，可你卻保留著自己的名字。那是我師傅所賜，你不願捨棄是不是因為……”
晚風吹拂，周遭的樹葉和空曠的攤位上那些穗子懸掛，飄飄然搖曳生姿。
曇葦心領神會柳荀楓什麼意思，沒辦法，只好費勁解釋。
“麻煩柳太醫弄清楚一件事，太白尊者是你師傅，不是我師傅。我的師傅是假扮成你師傅來誆騙我的齊小煥…”
他口氣很衝：“我和你的師傅太白尊者一點都不熟，可太白尊者救過我的性命，這是鐵打的事實。我不願捨棄這個名字是念在恩情，對他老人家只有尊重和敬畏，別無他想。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對你師傅產生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對不起。”柳荀楓羞愧地低下頭，沉靜片刻後，他凝視著遠處被黑暗吞噬的山巒，告訴曇葦。
“齊小煥的墓，是我親手立的，就在郊區後山一座頹廢的觀音廟附近，去與不去，你自己決定吧。”
太醫院附近，曇葦在未被任何人發覺的情況下悄然離去。畢竟喬將軍奉陛下之命將曇葦秘密處決了。
出於對陛下的考慮，曇葦必須遠離認識他的人，避免給陛下帶來麻煩和不利影響。
太醫院內出來迎接柳荀楓的，是穿著輕盈碎花裙，手提燈籠的阿梨。
她肩頭垂著兩條麻花辮，額前的空氣劉海在風中飄揚，形象清新甜美。
“柳太醫，今天怎麼那麼晚回來，要不是我值班，他們早把大門關了。”
“遇到些事耽擱了。”
阿梨向來善於觀察，思維敏銳，她對柳荀楓所說的遇到些事耽擱的藉口絲毫不信。
因為他身上那套深藍色，配有金絲繡花紋的衣服，分明是和陛下平時穿著款式完全相同。
雖然不能確定他被陛下扣留是出於何種原因，甚至是否發生了什麼不可言說之行為，但柳大大想忽悠本姑娘，也得相信本姑娘是豬腦袋才是。
——
在另一端，那些綁架蕭羽的非法分子，彷彿鬼魅般飛快穿梭在幽暗小徑。
他們避開了幾個醉酒酣暢的路人目光，只有一個人與他們迎面相撞。
非法分子其中一員抬起手臂上的弓弩，緊張道：“殺了他！”
另一人壓住他射殺來人的衝動，“不可！”然後解釋，“金髮碧眼，此人恐怕是名震江湖的第一高手，太白尊者。”
“倘若那人真的是他，哪怕我們體內的蠱毒增強了內力，也未必是他的對手。要是他多管閒事，今夜恐怕我們所有人都會栽……”
話音未落，他們就見金髮男子側身躬讓。
既然他願意讓道，他們又怎會自找麻煩硬碰硬，肯定權衡最佳選擇，互不干涉。
當他們與白葉言擦肩而過之際，他的身姿一片青衣金髮在空中輕舞，右手輕搖著墨花竹扇，吹得風姿綽約，相當瀟灑。
頃刻，摺扇沉重地捶在掌心中：“等等。”
聲音清澈悅耳，彷彿涓涓清泉順暢流淌著，偶爾與青石相碰，竟擦出一股即將溺死或撞死的危機感來。
他們心臟一滯，紛紛心悸。
懾於白葉言逆風而來的強大氣場，瞬間碾壓他們鼓足幹勁的氣勢，導致他們腿腳發軟，舉步艱難，不得不拉起弓弩保持警惕。
白葉言上前將蕭羽口中那塊麻布粗魯地拔出來，就像拔酒罐蓋子那般，扯著蕭羽腮幫子痠疼痠疼。
白葉言道：“你先前拉老身在蓮花池釣魚時，同老身提到自己感覺會有麻煩，故而威脅老身來救你，這個就是你說的那個麻煩？”
蕭羽一哂：“沒默契，這也要問。”
白葉言和藹微笑，語氣裡反其滲著寒：“老身還你一個小秘密，其實老身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卻還想與老身故弄玄機，老身權當過家家，無趣的緊。”
蕭羽向後傾倒，重力全施壓給了託抬著他胳膊的兩個蒙面哥們，“我看不見得吧，總有一天你還會來找我，向我打聽關於你自己的事情。”
“對老身這麼瞭解，搞得好像你是老身生父似的。”
“兒子乖。”
蕭羽嘴欠，登時迎來對方猛烈一拳。
他慘痛地“啊”一聲，彎下腰抱住自己肚子，半跪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砸，嘔出了食物沫渣，可謂被揍得不輕。
旁邊兩哥們在他被揍之際，忙不迭撒手退後，眼裡閃著對蕭羽的嫌棄。
“白葉言你特麼夠狠！”
一向說話都嫌費力的少年，終於被逼出了鏗鏘有力的粗話。
白葉言對他們說：“人你們帶走，打死了最好。”
十來個非法分子都雲裡霧裡，呆呆望著漸漸走遠的殷俊高挑的背影，屬實摸不著頭腦。
一人道：“他就這麼走了？”
另一人說：“所以他們什麼關係，到底算不算認識。”
蕭羽抽空解答：“認識，但可以見死不救。”
他們奇怪：“為什麼？”
蕭羽：“因為他心裡沒我。”
他們：“啊？”
“亦然，我心裡沒他”，蕭羽聳聳肩擺擺手：“既然我們心裡都容不下彼此，救來給自己添堵幹嘛，他又不是自虐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