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荀楓和蘇公公只需站立一旁，靜待聖上娘娘用膳即可。

可偏偏兩人卻被蕭琰安排一起用膳，天底下哪有主子和僕人同桌共餐的道理，更遑論主子還是國家元首！

一臣一太監拿不準陛下意圖，如坐針氈，戰慄難安。當蕭琰宣佈用餐時，只有柳荀楓拾起了筷子。

左右瞄一眼，蕭琰和舒芯沅很有默契地陷入冷戰。

而蘇公公則僵在石凳上，老臉青紫與黑紅交匯，不敢進食，生怕飯菜裡有耗子藥會毒死人似的，十分警戒。

柳荀楓不得已加入他們，耐著咕嚕嚕的肚子，默默放下了筷子。

氣氛詭異的瘮。第一個打破冷寂的依舊是蕭琰，他提筷夾起一塊酥肉放入柳荀楓小碗裡。

“先嚐嘗孤的手藝，是否可口。”

“謝陛下抬愛。”柳荀楓暗暗咆哮：能不能女士優先，這樣我很尷尬的好不好！！！

轉而，蕭琰直接將一盤叫花雞放在了蘇公公正前方。

這盤叫花雞被荷葉包裹著，散發濃郁的香氣，熱氣氤氳極其鮮嫩，彷彿是一種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什麼隱喻。

柳荀楓觀察到蘇公公面對那盤燒雞，猶如面對斬首令牌，雙手止不住哆嗦，嘴唇乾裂泛起一層蒼白，有些磕巴道：“謝…謝陛下抬愛。”

在柳荀楓的腦海中，浮現蕭琰用泥糊上拌好佐料的肥沃土雞時，眼神盛滿揮之不去的肅殺之氣。

蘇公公曾經得罪過阿琰？阿呸！應該是蕭琰！！！

很快蕭琰的聲音便打斷柳荀楓的回憶。

“蘇公公，你在宮裡呆了多長時間。”

蘇公公假裝鎮定自若，百依百順：“回陛下，老奴侍奉先帝二十餘年，後又追隨陛下八年，算算時間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嗯，已經三十多年了”，蕭琰晦澀地朝蘇公公微笑，“謹守秩序，慎行其事，乃安享晚年的基石，這個道理相信蘇公公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說的是，老奴深懂其中的道理，不敢有一絲半毫的逆義，倘若如此…”蘇公公極力剋制恐慌，在蕭琰面前向天發毒誓，“老奴天打雷劈，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蕭琰以洞若觀火之姿睥睨著老人，冷然：“記住你說的話。”

蘇公公埋著頭，汗如雨下。

在看到這種情況後，柳荀楓替蘇公公好意解圍：“陛下，蘇公公作為宮中的資深老人，知進退，懂分寸，他從未越界，對陛下亦是忠心耿耿，恐怕是陛下聽信了不實風聲，誤會了蘇公公。”

蘇公公心道：這天下恐怕就只有柳太醫敢和陛下這麼平心靜氣的說話了。

“是嗎？”蕭琰目光深邃，輕輕擺弄著手中精緻的瓷杯，其茶水微微泛起漣漪，晶瑩欲滴，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燦爛星輝。

“蘇公公初次帶你進宮時，對你的武藝早有所覺，卻假裝一無所知，完全不擔心你是來刺殺孤的，你說這樣的人，稱得上忠心耿耿麼？”

柳荀楓驀地看向蘇公公：蘇公公知道我會武功！

舒芯沅則生疑：柳太醫會武功？之前也沒聽人提過啊？

蘇公公變了變神色，心道陛下如何得知自己對柳太醫潛藏內力有所察覺的！！！

老人急忙退出座位，緊緊磕頭，“奴才該死！”

“蘇公公，孤曾向你表示過，你是孤最信任的人，當初你對柳太醫是習武之人，知情不報，孤現今不予追究，下不為例就是，坐回來吧。”

“謝陛下隆恩…”

蘇公公心愧：伴君如伴虎，陛下哪有那麼好意放過自己，定是又在心中給自己記大過了。

在當前沉重的氛圍下，他們都沒有鬆口氣。柳荀楓左顧右盼，考慮到舒芯沅身體虛弱以及陛下健康為重，包括那個營養不良、瘦骨嶙峋的蘇公公…

不得行，還得讓他們開飯。

“娘娘鳳體珍貴，決不可飢腸轆轆，還望娘娘享用午膳。”柳荀楓態度謙卑，雙手負著一塊繡花手絹，上面擺放著兩根明亮無瑕的銀筷子。

舒芯沅對此毫不動容，柳荀楓進一步陳述：“不瞞娘娘說，這些菜餚皆由陛下親自操刀烹製，非臣之功。”

“他懂做飯？”舒芯沅如冰雕般沉靜的面容，聽到蕭琰下廚一事，終於化開一絲意外之情。

柳荀楓一懵：“娘娘不知？”

饒是青梅竹馬，她確實不知情。

柳荀楓與蘇公公交換了視線，似乎蘇公公對蕭琰擅長烹飪心知肚明，只是沒敢聲張。

“不妨娘娘嘗一嘗，是否可口。”

柳荀楓的殷勤舉動，讓舒芯沅無法拒絕， 因為在宮廷中，她遭到所有人的排擠，唯有柳太醫將她視為貴人，並一直以禮相待。

況且，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一直投身於她的診治和藥物調配。

儘管柳荀楓對待每一位病人都同等用心，但這份關切舒芯沅還是銘記在心。

只有感動，沒有心動。

她輕輕拿起筷子…

兩人以病人和大夫、或以上司和下級關係淺淺互動，讓一旁的蕭琰忍不住暗攥拳頭，尤其心臟像是剛從醋罐子裡撈出來一樣，酸得想發瘋。

他抬手把柳荀楓強行摁回了座位。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舒芯沅愕然一怔，她手中的筷子不禁意滑落，啪嗒一聲落入湯鍋中。

靜默間，蕭琰對舒芯沅沉聲道：

“柳太醫已將你的情況向孤反映過了——你頻繁自虐，夜晚受凍受寒，經常拒絕飲食或服用藥物，竭盡思量想要逃離皇宮，使得你身心交瘁。原本快要痊癒的舊疾，也因為你日復一日的作死行為，逐漸出現了新的症狀。”

蕭琰目露兇光一撇，驚著柳荀楓雞皮疙瘩在胳膊上跳動。

“…柳太醫對你關懷備至，他讓孤好好勸你安心養病，如果繼續這樣不顧性自己，遲早熬不過明年三月。”

她原本今天心情良好，畫了一副美輪美奐的桃花妝。之後與蕭琰碰面，心情由晴變陰。

當她聽完蕭琰說的話後，情緒更加鬱悶不樂，微昂下頜，冷乜一眼柳荀楓。

柳荀楓著急地解釋：“娘娘的健康狀況至關重要。儘管娘娘不讓我向他人透露您的病情在日益加劇，但陛下詢問，我不敢隱瞞真相。”

言畢，柳荀楓壓下頭顱，比對面的蘇公公更加低垂。他心生虛怯，用筷子夾起一顆米粒塞進唇縫裡，輕輕抿緊入喉。

舒芯沅起身，心生不滿之情隨著一句話流露出來，“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這番話一出，她拂袖而去，乾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

這意味著她非常生氣，也不知出於何種原由，她真不希望讓蕭琰知道她病情在加重。

柳荀楓委屈的又挑一粒米吃。

瞧著他這副彷彿遭受欺凌的愁容，蕭琰內心驟然緊縮，禁不住湧上憐香惜玉，很快他意識到這一點，立刻強壓下那份不該出現的情愫。

“退下。”

柳荀楓輕放碗筷，起身欲離，卻被蕭琰緊緊抓住手腕，“沒說你。”

“………”

蘇公公福身而退，蕭琰冷不防又叫住了他：“等等，這盤叫花雞賞你了。”

老人一時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他勉強擠出諂笑：“謝陛下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