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醫,你覺得你們的陛下是個怎樣的人。”
舒芯沅突然的發問,令柳荀楓冷不丁肩膀打顫,心慌慌——
難不成娘娘已經知道他倆那隱晦不宣的關係了!
他俯首謙卑,學著小王爺那副與世無爭、與已無關的模樣,只是沒有把懶散攜在身上,他平聲靜氣道:
“娘娘與陛下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陛下是個怎樣的人,相信娘娘比我們任何人都更清楚。微臣與陛下結緣僅半年有餘,不敢在娘娘面前妄加評論陛下。”
默了默,舒芯沅的視線停駐在水中凸顯圓嘴的鯉魚群上,它們顯得尤其可愛。
“正如你所言,在這個宮殿深處,除了蘇公公,也只有本宮最瞭解他吧。”舒芯沅方才愉悅的心情一提及某人,悲自心流。
“然而事實非也,本宮先前對他的瞭解其實和別人一樣,只停留在膚淺的層面。特別是最近幾個月,他曾經的暴脾氣竟不知何時變得溫和起來,常常一個人呆在涼亭裡發呆傻笑,笑得很甜蜜,那是本宮從未目睹過的笑容。”
舒芯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嬌弱的倩身偏向了矗立已久的柳荀楓,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懷疑,“後來本宮推測,他是不是對某個人心生情愫。”
聽到這話,柳荀楓眼神微微閃躲了一下,復又恢復從容。
“娘娘為何這般懷疑?”
“直覺吧。本宮近期觀察過,並沒有發現他對任何妹妹表現出絲毫有心,也沒有新妃入宮,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他所鍾情之人並不在宮內。”
柳荀楓後頸蕭瑟發涼,心叫所以已經和他分手了!姐姐大人求放過!
“柳太醫,你說陛下會看上哪位人家閨秀。”
女的!!!!
“臣…臣不知。”柳荀楓悄悄用右手拇指按壓左手掌心,緩解壓力和心虛,頗又壯膽不要臉地問:“臣斗膽一問,假如陛下真有心儀之人,娘娘當如何。”
舒芯沅轉而凝視著那一池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輕聲嘆道:“自然是好事。”
好事?娘娘忒想的開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但太皇太后不容他有任何瑕疵。倘若他對誰產生真摯的情感,那就意味著他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很可能受人要挾、利用或傳播一些負面訊息……不過那樣也能使他冰冷的心開始跳動,能夠明白真正寶貴之人或事或物。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娘娘英明大義!
“本宮和他能有什麼關係”,她惆悵著,“無非是帝與妃之間拉扯不斷的名分關係,和普通庶民真正的夫婦無關。”
默然半晌,柳荀楓問:“娘娘喜歡他嗎?”
沉在水裡的手微微一頓,游魚像是被她情緒波及到一般,甩尾而去,過一會兒後,才俏然探出魚腦袋。
“初遇蕭琰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不禁回憶:“蕭琰那時候還是個無人問津的三皇子,一個人躲到荒院武劍,而本宮當時也還很小,隨父親入宮,為先皇祝壽獻禮,…孩子天性愛玩,母親便將我們趕到後院玩耍,後院很大,本宮迷了路偏離方向,不知怎麼就走進了那座荒院……”
“見他小小年紀英姿勃發,當時本宮就下定決心非他不嫁,終於掙得先帝賜婚,我高興極了,可他卻當眾把聖旨燒了…”
柳荀楓驚訝:這麼勇的嗎?
“該罰罰該打打,到了日子還不是被眾人推著拜了堂成了親…”
“陛下年少無知,輕狂自傲,娘娘可曾怨過他?”柳荀楓問。
當時在朝廷之中,舒丞相地位顯赫,誰敢輕犯?都無不哈腰奉承,距離尊畏。
而舒大小姐外表溫婉賢淑,內裡卻蘊藏著一份自負非凡的倨傲。
一個不受父皇寵愛,連下人都敢叉腰指責的三皇子,怎敢給舒丞相甩臉面當眾拒婚!
舒芯沅搖搖頭:“畢竟少時本宮嬌縱任性,非得纏著父親要嫁他。強制的愛是沒有結果的,天道輪迴,惡果自食罷了,這不怨他。”
柳荀楓的內心蕩起層層漣漪,她還挺善良的,怎就不幸陷入一個獨守清宮,孤獨無依的命運。
那一下下,柳荀楓有種想刀了蕭琰的衝動,但心思複雜,輾轉又思,蕭琰不也是個父不疼母不愛,一樣是個無人作伴的可憐娃嘛。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心疼誰了,算了,還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自己一個閒雲野鶴偏要來這鬼京城參一腳,怕是註定自己短命鬼,死翹翹嘍。
說不定自己運氣不錯,能夠逃出生天,從此遠離朝堂喧囂是非,做個無所顧忌的江湖遊醫…
想到這裡,壓抑的心情逐漸放寬起來了。
“…本宮只怨自己,明知道父親和兄長與敵國勾結,試圖掌控少時的新帝蕭琰,卻無能勸服他們回頭是岸,最終才落個滿門抄斬的地步…,可是我不甘!為何偏偏是他滅我全家!”
她斜轉頭,捲翹的睫毛下充滿了令人心悸的痛恨之態。
那雙眼睛泛起微妙的淚光,彷彿一場不可遏止的風暴在她心中肆虐,無意識竟將“本宮”一詞說成了“我”。
見她這樣,剛放寬的心情又鬱悶了,柳荀楓道:“因為他是皇帝。”
舒芯沅眼眶溼紅:“也對,皇帝的職責就是滅掉那些不忠不義之臣,對嗎!”
頓了頓,柳荀楓緘默不答,她也一樣,氣氛陰鬱,一抹輕風為她拾去懸掛眼角的淚珠。
片刻之久,柳荀楓見那驕陽高懸,直耀其頂。
“娘娘,午時已到,該回去用膳了。”
柳荀楓溫言提醒,舒芯沅這才從愴然中回過神來,剛要起身,一陣大風將她嬌小羸弱的軀體颳著搖搖欲墜,似要跌進池裡。
幸她出塵入雅,端莊穩重,避免了沉浸水中的潛在危險。
步伐輕盈而來,不慎踩到一枚小石,不得不使她瑟瑟摔倒。
“娘娘當心!”
饒是柳荀楓延伸出雙手支住了舒芯沅易碎的嬌軀,旁觀者看來只是普普通通的攙扶,沒有任何親密的跡象,偏生入了某人眼,兩人就像背地裡偷情一般扎眼。
“柳荀楓!”
一道弘亮激越的聲響破開了兩人的耳鼓,兩人的肩膀同時輕顫,不約而同注視著那個突然出現的人。
蕭琰的目光銳利地直視柳荀楓扶在她臂彎上的雙手,眉頭鎖出了江川奔騰不息的怒流,大步跨越,翻手阻斷了男女之間的肢體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