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懼月光的蕭羽,手持紙傘,漫步在夜路上。
“小王爺,回王府的路是在右邊。”
聽到身後人有叫他,他停下腳步,回首間,只見白葉言站在後面,提著一盞燈籠。
蕭羽上下打量,白葉言身姿挺拔,棕褐大衣在風中搖曳,金髮與明月互為映襯,彷彿是仙樹下交織著悱惻情絲。
容貌優秀,態度謙和,完美滿分的男子,可惜沒有心,是個仗著自己高齡就可以任意妄為的白痴。
蕭羽收回視線。
“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老身送你回家。”白葉言面容上是長輩對小孩的慈悲關懷,實則心若止水,冷漠無情。
幾許靜默,蕭羽轉身正視他,眸子裡含了水霧,不知是因為朦朧的月華交織,還是眼眶想奪淚,他緩聲說:
“你原先不是問過我,我們是不是之前認識?”
白葉言頷首。蕭羽揚首眺望廣闊無垠的夜空,一副經歷過世間萬難,神情滄桑而悽苦的模樣。
“天很大,襯著你我孑然而渺小……”他搖搖頭:“…或許在前世吧,我們互不相識,間擦肩而過;也或許在來世,我們兩看相厭,針鋒相對;但在今生……我想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面,你說呢。”
“…我好像很久以前見過你,久到近乎百年之長,但又好像不是那樣,從未見過。”白葉言上前幾步,拉近彼此距離。
“不過…聽小王爺一席話不無道理,或許在某個瞬間,我曾與你的前世擦肩而過,只是無緣相識。”
蕭羽聳聳肩,“誰知道呢。”
兩人默默相伴,無言對話。燈籠在白葉言手中,投下一道斜長的光影,照亮腳下的路。
馬上就要到達逍遙王府之時,兩人很快就要分道揚鑣,蕭羽陡然開口罵人了。
“白葉言,你很醜。”
“………”白葉言以為自己聽錯了,豎起耳朵,“你說什麼?”
既然都知道他是誰了,怎敢直呼他的名字!更何況還是罵他醜?!
“你是我見過最醜最醜的人,醜成了大頭水滴魚,所以你還是死啦這條心吧,妹子都追不到,更別提你那紅顏知己,打一輩子光棍超級適合你。當然,你也別想學三哥和九哥搞基佬,不會有男人看上你的,你不許彎。”
聽起來像是一種斷子絕孫的惡毒詛咒,白葉言云裡霧裡摸不著頭腦,“不是,你有…”
差點把“病了”字吐出來,咬牙憋回去,又挑著詞,不懂就問:
“我哪來的紅顏知己,還有,公雞母雞就兩個面,你怎麼知道它們老不老?”
所以老少皆有代溝,他只能理解字面意思。
——
望月樓燈火耀亮,內閣,柳荀楓孤身跪地,而蕭琰矗立其旁。
良久,柳荀楓的膝蓋跪著生疼,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微微仰起下巴,凝視著蕭琰。
“現在無人,我可以起來了嗎?”
見蕭琰面上陰雲不散,深不可測的藍眸裡翻滾著戾意,拳頭緊在身側。
柳荀楓心跳如鼓,這才意識到蕭琰還在生氣。
雙手從純白袖口中伸出,緊握蕭琰的一隻拳,那拳頭燃燒著熱血,穿透了柳荀楓冰涼的掌心。
不退縮。柳荀楓以溫柔的態度和擔憂的語氣詢問:“你怎麼了?”
“跟孤上來。”蕭琰冷著臉回句。
柳荀楓猜,他一定有事情要問自己,而這裡不便談話,只能上樓。
他勉強撐起身軀,腿腳發酸發軟,然而蕭琰似乎沒有發覺他因跪久而步履蹣跚,心中不禁溢滿委屈,默默隨著蕭琰登往三樓。
來到一間雅緻包廂後,柳荀楓輕輕合上門,望著立在雕花窗前的身影——他的墨髮如瀑布般飄飄垂落,身長玉立,分外雅觀。
空間忽然變得異常安靜,靜到有些尷尬,柳荀楓正琢磨著說些什麼時,只見蕭琰動手把窗戶關了。
關窗!等等!他關窗幹什麼!!要不自己把門開啟?
在四壁無縫的空間,難免讓人精神緊張,四肢繃直,胡思亂想。
他慢慢靠近了他,一股強勢的氣流瞬間包圍了柳荀楓,不禁使他身體燥熱,惶惶不安。
“你不願意做趙書勤的皇后,好事。”蕭琰眯起鳳眼,神情透著邪肆、冷魅、張狂。
“假使我們又再一起了,你可願做孤的皇后。”
彼此的呼吸縈繞在耳畔,空間寂靜的可怕。
柳荀楓故作鎮定地和蕭琰拉開了距離,扶著桌子坐下來,順手為自己倒茶,借開玩笑的口吻緩解壓力。
“陛下,別鬧了。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這就是正事。”
提著瓷壺的手一抖,茶水溢位杯緣。
“柳荀楓,你可曾幻想過搶奪皇后之位,想著伴君白首?孤要聽真話。”
磁性有力的聲音盪漾在空氣裡,如巨石滾落,如黑雲壓城,又如同深不見底的神秘汪洋,充斥著威懾力,不容置喙,令人顫抖。
柳荀楓舉止輕盈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甘美的茶液滑入喉間,溫暖潤澤。
短暫的寧謐寬慰他發憷的心神,默想了一會兒,柳荀楓驀然而笑。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個道理還需要我教你嗎。”
擱置茶盞,柳荀楓表現得漫不經心,揉捏自己的小腿肌肉,跪太久現在都還是痠麻的。
“既然你決定放下我,何必與我糾纏不清?皇后之位所承擔的責任過分沉重,我只想做閒雲野鶴。況且,我只會醫人,不擅管理人,我也不是女子,對皇后之位毫無興趣。”
聽聞,蕭琰眉心糾結,皺出了肉疙瘩。
透過觀察他的面部表情,柳荀楓知道他正努力抑制內心的悲痛、矛盾、困惑和憤怒情緒。
見他這般自我折磨,柳荀楓暗暗心疼,像是刀割一般。
心說:對不起,我並不願如此,既然你選擇與我終止關係,為何還要執迷不悟與我情愫糾纏?這隻會給你帶來更多的傷害。
我理解你之所以不能公開承認我們的關係,甚至試圖與我保持距離,是為了保護我。
既然你心太軟,那就由我來狠下心吧。
沉默少時,柳荀楓利用揉捏小腿肌肉的動作,埋頭隱藏住內心的酸楚和苦衷。
時間差不多後,柳荀楓悠悠站起來,面露銳色,敢言直視蕭琰。
“陛下,方才你也說過‘假使我們又再一起了’,是“假使”,這個世界不會為你、為我、為任何人時光倒流,既然決定分手,就得斷個乾乾淨淨,哪怕陛下有一天後悔也遲了,因為……”
柳荀楓神情冷漠,轉身朝著房門而去,“…我從不吃回頭草。”
門扉輕啟, 迎來一陣涼風,瀰漫著飯菜之香。頃刻間,門“嘭”地一聲關閉。
一隻骨雕般分明的大手,狠狠按在門的正中央。
柳荀楓一下子怔住了,身後投來龐大的黑影,映在朱木白紙房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