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義父是他最脆弱的一環,這句話對他來說具有深遠的意義。”柳荀楓嘀咕道。
“差一點就沒頭沒腦、殘上加殘撞上他的額頭。唉!悲催呀。”
等等!自己是不是把自己心聲講出來了?
最近耳聾眼瞎,仗著這麼個優勢總喜歡講些氣死不償命的話,反正別人反唇相譏他聽不見,不知不覺形成一種習慣,無意識當著蕭琰的面說出來,柳荀楓沮喪不已。
“楓兒為了解孤,真是煞費苦心。”
蕭琰將他視為一個人偶娃娃,抱坐在緊鄰窗戶的長椅上。
他的衣襟鬆散而髒臭,凌亂地垂掛在他的胳膊兩側。
裸露的肌膚呈現潔白的紅潤色調,而受到鞭打和鉤刺折磨的傷口周圍,明顯透露著蕭琰留有一絲含混曖昧的影子。
身上裹纏的繃帶盡數撕毀,繚亂的捲縮在毛毯上。
在天牢裡,蕭琰曾扯下扣在肩頭的墨色披風,覆蓋在柳荀楓身上,經歷過剛才那場翻雲覆雨的擠壓,它皺巴巴平躺在毛毯上,被蕭琰拾起來後,嘩啦一下展平,繞在柳荀楓身上,遮擋了他一身狼狽。
蕭琰坐在對面長椅上,翹起優雅的二郎腿,雙手疊在膝頭,左食指敲打右手背,上下審視對面的殘疾美人,心裡泛著百感交集的痛恨。
“好了,現在可以告訴孤,義父身在何處,為何那麼多年,義父遲遲不願見孤。”
默了幾秒,柳荀楓機警而銳智的猜想到蕭琰對他說了什麼,不用人家在他手心筆畫,他自己就可以回答人家的問題:
“我先前曾經說過,你的義父是我師兄的表哥,論及輩分,我也應當稱呼你義父為…大哥。”
柳荀楓心裡賭氣,剛才差點被蕭琰不分場合、莫名其妙就幹了,重點自己還是下位,心裡添堵,很咯硬他。
說話不怕得罪他。
“陛下,要是不按宮廷朝臣級別劃分,而是以江湖或平常百姓的方式來論,我的輩分好像比陛下高一階…”
蕭琰挺起修長的黑眉,目光如匕首刺向前方:“所以你在怪孤亂了輩分,對你實施不軌之事,大逆不道。”
豈止是大逆不道,簡直喪盡天良,他要找的義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聾子美人默了片刻,自顧自說:“陛下要找的人就在渝州銅鑼灣……”
柳荀楓天生自帶凌波之仙、羅襪生塵的氣質,深得人心,殊不知本性異彩紛呈,宛如一曲華美的樂章,在真實與虛幻間讓人摸不清楚。
若是換做常人,或許會不假思索地信以為真,而機智之士只會保持半信半疑。
值得一提,柳荀楓所面對的人,是一位遊行在兇險萬分的皇城,目光所及皆是官場暗潮湧動、勾心鬥角的常態生活,他完全不受柳荀楓那些故弄玄虛之辭的迷惑。
“你的嘴到底什麼做的,沒一句老實。”
“不過……”柳荀楓臉不紅心不跳地扯淡道:“前幾個月他老人家捎信給我,說是不久之後要搬家了,後來我被困天牢兩月之久,他老人家有沒有搬走我就不太清楚了。陛下既然那麼有孝心,要不親自跑一趟,心裡才好安個踏實。”
柳荀楓暗自叫囂:趁我手腳不能動彈,揍不了你,你丫的趕緊給我消失!在我沒有恢復視力和聽覺之前,要多遠滾多遠,最好永遠不要見面了,滾!滾!滾!!!
蕭琰像是批閱奏章般上上下下審視對對面喬莊鎮定的美人兒,恥笑一聲,洞悉了柳荀楓的小心思,不由心裡拔涼。
“原來是不想看到我,想訛我離你遠點。”
帝王覆在膝頭之上的左手,佩戴著瑩潤富有光澤的玉扳指,隱隱約約,曲折離奇地投映出對面那美人狡黠的面容。
冷不丁間,玉扳指的倒影柔和地在空氣中一閃而過,伴隨著一陣寂靜,兩人雋秀的臉龐便拉靜距離,鼻息交纏繞,宛如畫中的美景。
柳荀楓心一咯噔,只覺自己的後勁被人控制。
“柳荀楓!”蕭琰惡狠狠地瞪著柳荀楓那兩隻撲朔迷離、毫無焦點的大眼睛。
“不要給臉不要臉,你現在這樣,除孤之外還有誰敢要你!你什麼心思幾個意思——平靜如水!面無表情?你他媽就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名節嘛?!!”
“好!你自己覺得被人上過無所謂是吧,真是比窯子裡的賤妓還要犯賤!”
蕭琰眼眶衝血,青面獠牙的叱責道:“…換做其他人,其它事物,孤的東西一旦蒙上汙點、都會毫不留情的摧毀!可唯獨你成了孤生命裡唯一的例外,最承重的包袱!罪不可觸碰的執念!底線!”
“…可是你呢,為什麼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痛哭啊!求憐啊!你就不怕孤把你扔出去加了個不守婦道的罪名遊街示眾嘛!”
深邃的藍眼睛注視著渙散的黑眼睛。
蕭琰喘著粗重的呼吸,握在柳荀楓後頸的五指逐漸收攏,他知道柳荀楓皮肉陣疼,但是他也疼,是心在滴血的疼。
“陛下……”
說了那麼多,柳荀楓終於欲言又止的張開了那張煞白乾裂的嘴唇,“你在說什麼?”
蕭琰:“………”
柳荀楓乖巧地伸出了右手,掌心朝上,摸摸索索地抵在了蕭琰腹部位置:“要不你寫我手上吧,聽覺沒了,至少還有感官。”
柳荀楓感受著蕭琰情緒的劇烈波動,激情如湧泉噴薄而出,灑了他一嘴的潮溼熱霧,似乎蕭琰在他面前慷慨激昂地講了什麼很不得了的話。
“恕我愚鈍,猜得腦仁疼,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而且好像脾氣很衝,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或者……是誰惹到你了,你火氣上來就去揍他呀,別把氣撒在我這麼一個傷患身上嘛,我很委屈。”
蕭琰:“………”
要是給蕭琰一個支點,他一定要挑起長杆子,把這輛車馬車和車廂裡的殘廢一起翹飛天外,說了那麼多都是對牛彈琴。
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陛下!”外面的車伕停下馬車,敬畏道:“君陌殿到了。”
君陌殿正是蕭琰平時辦公起居的書房加寢室。
柳荀楓眼珠子不動,偏頭溫言道:“車停了?是不是到太醫院了。”
蕭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