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荀楓忍不住咬住下唇,不想讓蕭琰看見他狼狽窘迫的一面。他勉力支撐起身子,雙腿卻遲遲不聽從命令,向下滑落。
鐵環緊緊拽住他左手腕,讓劇烈的疼痛穿透骨肉。
“楓兒,別這樣。”蕭琰欲伸手去扶他,卻又遲疑不前,“在我面前無需逞強,偶爾軟弱一次不好嗎?”
一次又一次故作堅強地想要挺直腰桿;一次又一次枯竭摔落,深深刺痛蕭琰的內心。
“別在折磨自己了”,蕭琰聲帶瑟瑟,惻隱道:“我在這裡,你別害怕。”
可他聽不到他說什麼。
猶豫不決的雙手陡然有了決定,小心繞過柳荀楓傷口位置,扶起了脆弱單薄的身體。可他還是痛到腮幫子顫慄,暗暗咬牙強忍著觸痛。
“陛下…我可以自己來的…”
“都成這樣了,還嘴硬。”蕭琰又是心疼又是好氣,愛慾濃深消磨了他剛上湧的慍怒,溼紅了眼,在柳荀楓散亂的髮絲上落下一個吻。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那個被喬將軍踹跑去叫太醫的小獄卒抓著一個人快速返回,即使聽見有人大喊“大夫來了”,蕭琰的視線也不曾轉動。
喬將軍見後,面色暗沉,把獄卒長反手摁跪在地,才對小獄卒斥責:
“讓你去傳太醫,你隨便抓一個外面的三流大夫,幹什麼吃的!”
太醫院中的醫師是透過嚴苛的層層考核選拔出來的,相較於外界醫館,他們能力更加可靠。
“將軍恕罪!”小獄卒抱拳跪地,乾淨利落的解釋道:“太醫院離天牢有一定距離,來回需要些時辰,小人已讓同僚快馬加鞭繼續去請太醫了,而小人身邊這位大夫名喚“齊小煥”,渝州人士,身份簡單,近日才來京城在一家醫館做工,醫術也是老大夫認可的好,所以小人就……”
他說的不無道理。喬將軍看了眼那邊兩人相依的剪影,大手一擺:“醫好了有獎,醫死了你們這裡人都等著為柳太醫陪葬!包括你,這位大夫,聽懂了吧。”
眾人聽後汗流浹背,紛紛想起方才陛下在柳太醫面前的卑微和親暱之舉。尤其陛下將“孤”二字換成“我”,甚至親密地稱呼柳太醫為“楓兒”。若柳太醫真的身隕,事情肯定不只像喬將軍所言那般,恐怕還會株連九族,乃至整個王朝都會顛覆!
思慮越加深入,恐懼也愈發瀰漫。
每個人的身軀都不由得發抖。特別是獄卒長,他的心境早已失去了平靜,粗重的呼吸中帶著一絲泣腔。
大夫就顯得淡定從容多了,身高七尺,穿著素雅的藏青長衫,頭頂著輕薄的黑紗帷帽,將他的容貌隱匿其中。
他點頭緩步過去。雖然看起來很可疑,不過這裡除了馬上就要變成阿飄的那位,也就只有這神秘大夫懂醫術了。
先前小獄卒已經給他講過大概情形,一眼便猜到那個渾身帶傷的青年,是他們醫界裡年少成名的天才神醫柳荀楓;另一位則是皇帝。
他敬畏作揖:“陛下…”
瞧了眼柳荀楓左手鐵環都已嵌在肉裡,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帝遲遲沒有命人拿鑰匙把鎖釦開啟,生怕把他皮肉撕下來吧。
蕭琰道:“可有奇術能解皮肉之苦,使其不再承受身體之痛的法子。”
大夫欲哭無淚,即使華佗醫術登峰造極,也無法使一個渾身是傷的人,擺脫痛苦而完全康復。
垂簾黑紗蔽去了大夫的容顏,無法察覺他表情變化,但是從他微小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他也很束手無策。
“罷了,手腳輕點,他經不起疼。”
“是”
柳荀楓腦海昏昏沉沉,時不時被刺痛驚醒,他感覺自己的左手得到自由,被人打橫抱起來,很輕淺的拍著自己的背部,像是在哄小孩子;還能感覺自己的身上正有人簡單清洗傷口、塗抹發炎止血之類藥物,以及輕柔的包紮,渾身不自在,可能……很快就會被人包裹成一個木乃伊。
意識慢慢的沉溺深淵,漸漸失去知覺,安穩的睡了過去。
蕭琰扯下自己的披風,溫柔地蓋在柳荀楓身上,旋即將柳荀楓橫抱起來,陰鬱的臉上還沾著幾道鮮紅的血跡,在昏暗的燈火下顯得斑駁詭秘。
他一步步走向出口,身後一片耀目的屍肉裹溼布,如同小山高聳,那才叫真正令人發怵的“碎屍萬段”景象!
大夫剛才目睹了一場血腥兇殘的殺戮場景,畏縮地跪坐在地,那神色呆滯悠遠,恍若魂魄已經置身他方了。
免幸於難的只有之前跪在獄卒長面前替柳荀楓求情的王大冉和十來個少年小卒,外加六十歲小老頭。
當蕭琰一隻腳即將踏上出口臺階,頃刻別過臉來,使得一群生者心跳加速,氣氛尤為壓抑充滿了危機感。
“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喬崢,把他們全部關押,擇日發落。”
話落,蕭琰似有似無地瞥一眼龜縮地上的獄卒長,“至於他…”
獄卒長一愣,頓覺魂悸欲飛。
蕭琰悠然轉眸,視線向下流露疼惜之情輕撫在懷裡的美人臉上,他睡得靜謐安穩,時不時刷著纖長捲翹的睫毛。
“你想要自己了結他,還是我替你報仇?”
蕭琰當然想親自替柳荀楓解決這廝混賬東西,他想以最殘酷的方式讓獄卒長飽嘗生不如死的折磨。蕭琰內心感到矛盾,萬一柳荀楓想親自動手,將這段恥辱血洗呢。
“先把他捆冰池裡,吊著一口氣,聽候處置。”
“末將遵命。”
“如若再有茬子,喬崢,你就該提著你的腦袋來見孤。”這句話的意思是需要喬將軍派人用刑凌遲獄卒長,但是獄卒長姑且先不能弄死,否則喬將軍自己完蛋。
頓了幾頓,喬將軍慎重其事抱拳遵令。
心道陛下為柳太醫竟能瘋成這樣,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蕭琰持劍殺人時,喬將軍第一次見蕭琰神色呆滯如木偶,絲毫未顯一顆有節奏跳動的心臟,無法察覺他人對他的恐懼,更別說對待那些哀哭切齒的人,口裡連串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是家中頂樑柱之類求饒話語,試圖打動蕭琰,皆被無情漠視。
原來如此,眾人皆以為陛下對舒貴妃動情真摯,無數次逆著眾臣想法,保住了判臣之女,早晚皇后位置會落在她的頭上。現在想來,或許舒貴妃身上有什麼價值尚可利用,與感情半點關係都沒有。
眼見為實,直到現在喬將軍才恍然大悟,陛下對柳太醫情感玄妙莫測,堪稱超越任何他人,從沒見過陛下這般嚴肅的緊張過誰。
他深深地鍾情於柳太醫,或許是至死不渝、與子偕老的那一種。
喬將軍沉下面容,心道:柳太醫,原來你才是北麓國未來的帝后。
…世間無人能及,惟有你能高居帝王之側,主掌皇室瑣務,兼具賢良才幹,為陛下披荊斬棘,解困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