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柳荀楓一開始沒打算與蕭恆合作,剛進王府就覺危機四伏,四下佈滿埋伏,一旦拒絕,凶多吉少。
為了保命,也為了更快完成任務回谷安逸。柳荀楓將計就計反利用蕭恆身份權勢,後期可能用得上,比如詐退來勢洶洶的外番和趙國奸細。
柳荀楓眼簾垂落,不敢直視蕭琰,“沒有。”
“柳荀楓”蕭琰神情冷峻:“我最後再問一次,你到底是什麼人。”
見他沉默,蕭琰咄咄逼問:“當日你中‘揉骨散’,功力斗轉,內力不低,而你又自稱本少主……到底何門何派,來京城做什麼!”
他還不解釋,蕭琰自顧推敲:“那天在母后屋簷上,出現兩名刺客,其中一人成功逃脫,那黑衣人是你。”
“其次,望月樓跳出幾名喬裝成平民的殺手,後被譽為‘仙’字的江湖人士擊退,仙使陳述,那夜有人躲在暗處偷偷救走了他們,暗處人也是你吧,你們是來暗殺舒貴妃的,能告訴我原由嗎。”
柳荀楓抿了抿薄唇,眼看再多忽悠人的話語在機敏睿智的蕭琰面前,不過徒勞,默了默,只能挑著事說,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自己先掂量了一下在緩緩道:
“陛下有所不知,我師兄是一名非常厲害的玄術師…”
蕭琰眉間猝了毒液一般陰翳,張口就是他師兄!
“師兄曾經卜卦出陛下為了舒貴妃,棄國不顧,導致北麓覆滅。”
蕭琰負在身後的中指神經質抽蓄,埋在心底無人知曉的秘密如嫩芽般破土而出,心裡沉浮陰暗,對所謂玄術師抱有很強大的提防禦,“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吾父心懷家國,才命我帶著幾個兄弟去刺殺舒貴妃,可是我發現事與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樣……”
聽到這裡,蕭琰緩了緩,“所以你聽信舒芯沅一面之詞就覺著她是好人,不會叛國?還懷疑到我母后身上!那夜你喬裝黑衣人就是為了證實舒芯沅的話之真假?”
“對不起,我知罪。”
“你應該聽到我和母后對話了,假使你師兄所言成真,幕後主使是我母后而不是舒芯沅,你是不是要殺了我母后?”
柳荀楓忙單膝跪地,低首抱拳,“臣不敢!”
“連貴妃這等身份你們都敢動,身為他們少主,你有何不敢!”
柳荀楓仰著臉,無辜的搖著頭。
“是不是對付完我母后,你們接著就來對付我!”
話音一落,蕭琰手捂胸口,猛咳一聲,嘴角溢位了血,柳荀楓心頭一緊,忙上前扶住趔趄後退的蕭琰,“陛下,你怎麼了?”
把了把蕭琰脈搏,“怎麼受那麼重的內傷,是誰傷你,為何如此嚴重還要來上早朝,你應當第一時間就醫的。”
“還不是拜你所賜!”
他的意思是——這內傷是龍神大典望月樓那夜,因為他嘴碎說了句不勝其煩的稱呼刺激到自己,自己情緒上漲,不受控制攜著內力狠狠打了他一掌!
可他不是及時就醫了嗎?為何傷勢愈發嚴重…
“陛下拖了那麼久…為何不讓太醫醫治…”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還叫什麼太醫!”
“若我們真想對陛下動手,就不會告知陛下來京城目地以及殺舒貴妃動機,等著陛下定罪!”
柳荀楓哽咽了一下唾沫,急道:“是!我之前是有打算冒死殺舒貴妃,可是我從未想過要傷你害你。我,以及我背後的人永遠不會對陛下動手!請陛下信我!”
大典忽然清悽幽涼,兩人無聲對望,他瞧著柳荀楓堅毅而懇切求諒的目光,頑固的心都融化了,噴薄的火山如時間倒退,縮回了谷淵最深處。
蕭琰眼眶難得紅了一圈,扣住柳荀楓後腦摁進自己懷裡,清涼的草木馨香在鼻息縈繞,悠悠纏繞躁動的心臟,撲通!撲通!彼此都聽到了有節奏的跳動聲。
稜角分明的下顎墊在了柳荀楓肩頭,指腹摩擦著柳荀楓柔軟的髮絲,“楓兒……”
柳荀楓聽到這聲稱呼,垂在袖裡的手指捏緊了身側的衣襬,復又馬上鬆開,他真的不喜歡蕭琰這樣喚他,很容易衝撞進如前世般虛幻的景象裡。
“你真是厲害,把我拿捏得很死,只要你真誠、乖順、聽話,我是不會治你的罪,因為你知道我喜歡你,是嗎?”
“嗯?”他說什麼?
和蕭琰相處幾日,柳荀楓也不知為何能篤定蕭琰不會治他罪,反正知道自己只要裝得足夠真誠就行,可是他不知蕭琰會說喜歡他。
“別多想,不是九弟對寧氏公子那種喜歡,只是純粹的看你很順眼,僅此而已。”
要是被母后和老祖母知道自己喜歡他,她們定會想法子弄死他,說不喜歡只是暫時的保護他。
蕭琰和蕭恆不同,身為帝王,不能有情義有弱點,就連喜歡誰都不能像蕭恆那般勇敢的宣告世人。
王爺喜歡的人,任他選擇,多少個老婆都無所謂,只要最後皇帝下旨是門當戶對的正室就行。但他蕭琰愛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柳荀楓冷冷推開他,“哦,是我誤會了。那陛下是喜歡舒貴妃嗎?”
“吃醋了?”
“這和吃醋沒關係。”
“我喜不喜歡她,就由柳太醫慢慢猜測,至於我現在是病人,為了病患能不能配合治療,大夫應該會順了病人的任何要求吧。”
“這哪門的規矩,我可不知道。”
——
晴朗的天空白雲流動,如純潔的水仙花舒捲四散,明媚正好。
一條碎石鋪就的甬道筆直地貫穿整個院子,甬道盡頭矗立一座奢侈房舍。
柳荀楓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進入敞開的書房,書房半邊隔著一堵牆,是另一間精修寬敞的寢室。
沒來得及說“陛下請用藥”,蕭琰見了他,眉眼彎彎地先提了要求。 “你餵我”
柳荀楓心悶,想了想,蕭琰這人一向喜歡控制別人,如若某人不受他控制,他就會對那人產生濃重的興趣,比如蘇貴妃那樣。
這是他對蕭琰性格上的理解,幻境中的蕭琰也是這樣一個人,而且外界都這麼認可,柳荀楓就更加自信的判斷是很準確,只要自己百依百順,蕭琰是不會愛上自己滴。
柳荀楓用勺子輕輕攪動瓷碗裡的湯藥,煙霧繚繞裡傳出清脆悅耳的瓷器碰撞聲,舀一勺,莞爾地吹末了熱氣,欠下腰身,對著臥在床榻上的蕭琰笑臉喂藥。
“陛下,請用。”
蕭琰將湯匙推到柳荀楓嘴邊,柳荀楓暗想,他還是不信任自己,怕自己下毒,罷了罷了。
陡然間,鼻尖與鼻尖貼蹭,一雙魅惑幽藍的妖瞳,如潤玉上那一點微微瑩澤,眷著絲絲曖昧,柔情蜜意,似要將二人合一,把他融入眼底。
柳荀楓捏著玉瓷勺子的手在顫抖,四片唇瓣之間隔著一支湯匙,差點雙雙相印。
他猛地回神,立馬跳開,碗裡的湯藥晃晃蕩蕩快灑了出來,柳荀楓剎那運功,舉止行雲流水穩住了即將邁出來的藥水。
蕭琰鼓了鼓掌,“柳太醫好身手。”
“終不及陛下。”
“是呀,要是我在弱一點,望月樓雨夜就是下面的了。”
蕭琰臉不紅心不跳,沒羞沒燥地講出來,柳荀楓登時臉紅到了脖頸,“我們還什麼都沒做!”
“是呀,什麼都沒做,柳太醫小心嘍,下次就不只是擼一下那麼簡單。”
啊啊啊啊啊!!!
越聽他說,越覺得羞愧恥辱蓄滿神經,恨不得一中箭矢射出去扎死他滅口得了。
“吃你的藥!”
這一次,柳荀楓雖是繼續喂藥,但有過方才列子,他學會保持距離。蕭琰伸手越過湯匙,扒拉過小碗咕嚕咕嚕往口裡灌中藥。
柳荀楓皺了皺眉,怎麼有種大人帶小娃既視感,不過算了,他喝完就好。
頃刻,空間彷彿在扭曲,轉眼出現詭異的漩渦,進入黑暗剎那又睜眼,來不及思考,手腳就被禁錮住了,只覺溫熱苦澀的中藥滾入唇縫,嚥了一口才恍若初醒,蕭琰把藥水塞自己嘴裡了。
丫的!惡不噁心!幼不幼稚!
柳荀楓是面朝床簾帳篷,水是無法逆流而上,柳荀楓好容易脫出一隻手,順勢在他肚子上給了一拳,在他吃痛露出破綻瞬間,柳荀楓把他翻下身,藥水倒灌。
蕭琰力氣特大,摁著他後腦分不開。兩人顛鸞倒鳳滾作一團,嘴邊漏出大半湯藥,另一半都不知是誰咽肚子裡,場面十分激烈,都沒發現除了互相纏闖的味覺器官和口水咂摸聲,已無什麼藥液了。
蕭琰察覺出柳荀楓的賣力掙扎正慢慢消褪,好像剛躍出水缸的鯉魚在桌面上先是活蹦亂跳,久而久之沒有水源供應,鯉魚也就轉向乾涸……
蕭琰鬆開桎梏在他後腦的手,柳荀楓別過側臉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剛要爬起身,一頭載到蕭琰懷裡,暗罵自己好沒出息,不但被親腿軟了,手上也沒了力氣,更何況對方還是病人,滿滿的恥辱!
蕭琰看出他的情況,溫柔的將他轉朝軟榻上,抬眼見他雙頰泛起桃紅,淚眼婆娑,似哭未哭,神情蓄滿蠢萌與委屈,令人不禁升起疼愛與寵幸之情。
蕭琰指節在他臉蛋上劃過,光滑細膩的肌膚透著股羞澀的熱量,蕭琰盯了他片刻,哈哈大笑起來。
柳荀楓咬了咬後牙槽,著實氣人,休息夠後,轉身滾朝一邊,剛坐起身,一顆淚珠自眼角滑落,他上手撫摸:“我……哭了?”
啊啊啊啊!!!怎麼能這樣!
男兒有淚不輕淌!要麼為保衛家國而流,要不就為天人永隔而流!怎麼可以因為這件事流淚!簡直是恥辱!太羞恥了!
蕭琰勾唇笑道:“楓兒玩得盡興。”
柳荀楓叫道:“我們還沒什麼!”
他剛要下床,發現灑在床鋪上的大藍官袍抽不動,回眸一看,額頭流下豆大無語的熱汗,向來溫潤的嗓音沉了了三分,冷了三分,“又幹什麼”
蕭琰攥著不許他走,“李隆昌……”
聽到他嘴裡毫無徵兆地嘣出這個名字,柳荀楓雙肩一抖,被蕭琰收入眼底,“你果然認識我義父。”
柳荀楓暗暗鬆了一口氣,旋即臉色微蒼,差點忘了這層身份,他們現在是……
啊啊啊!他剛剛做了什麼!簡直大逆不道!
柳荀楓似在生他的氣,其實在生自己的氣,語氣更冷,“認識” 他隨便編句理由:“他是我二師兄的大表哥,怎麼他老人家還是你義父?”
蕭琰眉峰上挑,又是他二師兄,常常提及,關係得有多好。
蕭琰傲嬌的揚起下巴,“原來你師兄和我義父是親戚,我義父也是很了不起的玄術士…”
對不起,我不是,全聽二師兄瞎掰的。
“幾年前他占卜國運,和你說法差不多,他說能改變命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
不,我只是為了留在京城,借你之手得以保命,其實我不是,對不起,騙了你。
“你知道我義父在哪兒嗎?”
“他在西境,具體哪個位置我也不太清楚”柳荀楓墊著臉皮笑呵呵:“你義父只說了可能,並不一定就是事實,陛下可別對我抱有太大希望。”
“這個我知道。”蕭琰將臉湊近,“反正你我都已經這樣了,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什麼叫你我都已經這樣了!”柳荀楓一把拽過自己衣襬,氣呼呼下了榻,整理一身肅靜官袍,“陛下可別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被人聽了對你對我影響都不好。”
蕭琰視線從他背上轉回空落落的手裡,還尚存他衣襬的餘溫。
耳畔盪漾著舒芯沅的詛咒——“蕭琰,我詛咒你坐擁天下, 一念成魔碎成沙,謀略滔天踏蒼生!”
“……臣子利用,皇母厭憎,甚是太皇太后權威下的玩物!永永遠遠宮鎖心玉不得嚮往!”
“永遠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回應!”
蕭琰收回思緒,靜靜道:“我們以後都別吵架了,有什麼事好好商量,可以嗎?”
柳荀楓頓了頓,回頭與他對視,“好,聽陛下的。”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私底下叫我的名字,我想聽。”
要求還真多。
“好,那個……”叫他名字還怪尷尬的,“蕭琰,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