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婚宴上回來以後,陳檸宣和萊萊又是鬧了好久才睡,趙舟舟收拾完她倆,一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了,實在抽不出精力,草草衝了把臉沾枕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還是被樓下噼裡啪啦的聲音給吵醒的。
趙舟舟套了件外套,睡眼惺忪地下樓,就看見才卓計滿正在院子裡面劈柴,旁邊已經壘起了一摞半人高的柴。
“吵到你了嗎?”
才卓計滿將劈好的柴從地上撿起來,抬頭看見趙舟舟向他走來。
“沒有,你這是要做什麼?”
除了柴垛,才卓計滿的爺爺已經將院子角落裡的一口土灶給生起了火,此刻炊煙裊裊。
“這兩天山上板栗可以摘了,我給你們炒點板栗。”
“炒板栗?”
此時不遠處傳來熙熙攘攘一陣說話聲,循聲望去,竟然是李琪帶著陳檸宣、萊萊他們,人手戰果滿滿,一籃子滿到冒尖的板栗。
“你們——”
“看你睡得太香,就沒叫醒你。舟舟,他們這兒的板栗好好吃,生吃都是甜的!”
陳檸宣將一顆剝了殼的板栗肉塞進趙舟舟的口中。
新鮮的板栗肉帶著清甜的汁液,帶著些微回甘,是與炒熟的板栗不一樣的味道。
“好吃吧?”
趙舟舟朝著陳檸宣點了點頭。
“後山上還有好多呢,我們再去摘!”
這一次,才卓計滿給他們換了裝備,直接拿出麻袋:“用這個裝吧。能裝多一點,到時候你們回去時,可以帶一些走,都是天然生長的板栗,個頭不大,但是營養很好的。”
從民宿出發到板栗樹,走路不過十幾分鍾而已,鬱鬱蔥蔥的板栗樹,掛滿了長著尖刺的果實。
而板栗就藏在這些尖刺下面。
李琪拿著竹竿將板栗打下來,阿康經過上一輪的實戰,已經能像模像樣地獨立打板慄了,餘下三個女生則拿著麻袋去撿被打下來的板栗。
一行人離開民宿去撿板栗不久,一個身影同民宿出來,才卓計滿看見男人,恭敬地喊了一聲:“戎總。”
化龍村的專案,就是他負責開發的。
他實在太過想念那個人,曾經不信神明的人,坐在樟樹下向神明祈願。
已經無法壓抑住他滿腔的思念,他授意與子公司有合作的一家經銷商,讓他們安排趙舟舟來化龍村取景拍攝。
這五年來,昨天和前天,是幾千個日夜裡,他唯一不需要依靠藥物便能入睡的夜晚。
晚上聽著隔壁,趙舟舟在房間裡走動,發出的輕微聲響,令他恍惚中生出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高中那三年,在戎家別墅,他和趙舟舟彼此最近的那段日子。
“您要離開?”
助理將戎君澤的行李收拾好提下來,才卓計滿不禁問了一聲。
“你做得很好。”
戎君澤對才卓計滿說道:“謝謝。”
才卓計滿搖了搖頭:“這不算什麼,但是——”
不等才卓計滿說完,車子已經開到了民宿門口,戎君澤回頭忘了一眼趙舟舟的房間,便走向車子離開民宿。
一直望著車子駛出視線,才卓計滿幾不可聞地輕聲嘆了一口氣。
但是她甚至都不知道你來過。
車子從村口開過,剛好和摘了板栗回來的一行人擦肩而過。
趙舟舟突然頓住腳步,回身望了一眼從身旁開過的黑色轎車。
陳檸宣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
“這車——”
“卡宴,市價在一百到二百五十之間。”
趙舟舟看了一眼阿康,萊萊嫌棄地補刀:“誰問你價格了,庸俗。”
“不說價格說什麼,臥槽這車真漂亮?還是臥槽,車裡的人真漂亮?”
阿康不滿。
趙舟舟壓下心中的不安,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沒什麼。”
趙舟舟拉著陳檸宣繼續往前走:“快回去吧,你們不餓嗎,我可是早飯都沒吃就被你們拉去幹苦力了。”
趙舟舟一行人在化龍村住了七天。
拍到了日照金山,雲海翻湧。
拍到了民俗婚禮。
親手做了酒釀,在龍神廟掛了祈福木牌。
跟著當地老人學方言,瞭解了當地的建築、人文故事。
最後一天,村長還組織了一場百家宴,全村的人在村口擺了露天宴席,來歡送遠方來的客人,燃燒的篝火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趙舟舟推卻再三還是免不了喝了不少,暈乎乎地坐在角落裡醒酒。
口袋裡的手機已經震動了半天,這一次終於被趙舟舟接通。
“喂?”
“舟舟,是舟舟嗎?”
電話裡傳來的聲音,令趙舟舟一瞬間有些恍惚。
是……戎意霖。
五年前她來K市上學,路上手機被偷了,就直接換了號碼。
期間只聯絡了劉溪阮,是為了將錢還給她。
沒想到戎意霖會突然給她打電話。
“……哥哥。”
趙舟舟啞著嗓子,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兩個字。
“沒良心的丫頭。”
戎意霖罵了一句。
趙舟舟倒是因為戎意霖的這句話,一時繃住的情緒稍微鬆懈下來,她輕輕笑了一聲,說道:“哥哥,好久不見,你最近好嗎?”
“好不好,你回來親眼看一下我,不就知道了嗎?”
趙舟舟捏著手機的手指有些泛白。
五年前,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情。
趙河奕死了。
還有她與戎君澤……
趙舟舟努力不讓自己去想起Z市的人和事,以為不聯絡,就不會被拉扯那根情緒。
就不會難過,心就不會痛。
“舟舟,今年過年的時候,回家吧。”
趙舟舟沉默不語,她不知道怎麼拒絕。
“好久不見了,我想你了,媽媽想你了,君澤也想你了。”
戎意霖不知道戎君澤與趙舟舟之間的事情,只是不明白,他手底下的弟弟妹妹,明明關係很好的兩個人,怎麼過了一個高三後的暑假,妹妹突然就沒了訊息,而弟弟一句話也不肯說。
什麼事情都瞞著他,只有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今年可能比較忙——”
“舟舟,不要找理由拒絕,不然我可就生氣了。”
趙舟舟:……
夜晚的山風吹襲而來,趙舟舟酒勁有些過去,冷得打了一個寒顫。
“好吧,我到時候看一下時間,再和哥哥聯絡。”
這一夜,趙舟舟做了個夢。
剛離開Z市的時候,舟舟每天晚上都會做夢。
一會兒是小時候劉溪沐拉著她的手去菜市場買菜,回到家,趙河奕和別的女人坐在家裡的沙發上,他們抱著一個小男孩其樂融融,趙舟舟轉過頭,原本拉著她的劉溪沐突然七竅流血,倒在地上。
一會兒是她一個人在黑夜裡奔跑,身後有個奇怪的影子追著她,眼見著有冰冷的東西抓住了她的腳,戎君澤伸手拉住她,溫暖的手觸碰到她手腕的時候,那個抓住她腳腕的影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和戎君澤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兩個戎君澤不肯退讓地拉扯著她,然後將她一分為二。
那段時間趙舟舟夜夜噩夢,需要用藥物壓著,但是依舊睡不好覺,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都糟糕透頂了。
後來慢慢忙起來了,趙舟舟每天將時間都安排地滿滿的,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勤工儉學,累到一沾枕頭就睡著,噩夢也漸漸少了。
而這一夜,趙舟舟夢見她第一次見到戎君澤的時候,車子穿過別墅區,停靠在別墅門口,從車上下來,戎君澤站在門口,衝她笑著,顏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長裙,站在戎君澤的身旁。
“舟舟,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做客?”
趙舟舟的身後有一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回頭發現竟然是劉溪沐,劉溪沐變回了年輕時候的模樣,容顏還沒變成和趙河奕在一起後被摧殘的模樣,穿著精緻的衣服,笑意嫣嫣。
“阿澤,你可不能欺負我們家舟舟。”
戎君澤一雙漆黑的眼睛生得分外漂亮,他專注地望著趙舟舟,回答說:“我最喜歡姐姐。”
到這裡,趙舟舟睜開眼睛,出神地望著黑夜裡房間的天花板。
阿澤——
是因為思念,所以才會覺得,你好像就在身邊嗎?
第二天,山上起了霧,開車存在隱患,村長原本想要留趙舟舟他們再住一天,但是前一天晚上駕駛員的老母親因為老毛病發進了急診,急等著趕回去。
車子開在盤山公路上,能見度不足十米。
車速比來時慢了許多,一車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車程行到一半的時候,車子突然重重一顛,昨晚上半夜下了一場雨,山上有泥石滾落下來堆積在路上還沒來得及處理,駕駛員打了個急剎車,只聽見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車身一斜。
車子脫離公路,滑下山坡。
慣性與衝擊力將車窗玻璃震碎,車廂內的人發出驚叫,趙舟舟下意識地抱住身旁的陳檸宣,頭部撞到了車頂,暈頭轉向的鈍痛與天旋地轉的顛簸後,趙舟舟在失去意識之前,耳邊只模糊聽見有人在哭喊著她的名字。
舟舟……
舟舟……
趙舟舟想起,有一段時間,她在最難過的時候,經過一間書店。
一本書的扉頁上寫了一句話:他是荒蕪沼澤,你是澤上輕舟,渡他離苦。
只是,輕舟再已過不了萬重山,她困在那片名叫戎君澤的沼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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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君澤接到趙舟舟出事的訊息時候,剛剛落地Z市,臉色在一剎那變得慘白。
“戎總,今天有博藝娛樂收購案會議,而且方董——”
“回化龍村。”
戎君澤的聲音不大,可是幾乎震耳欲聾,一雙眼瞬間紅得近乎出血,捏住手機的指骨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說話的時候,甚至帶著顫意。
助理後面要說的話戛然而止,這樣的戎君澤令他陌生而害怕。
他倉促點頭,立刻去安排最近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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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舟舟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場車禍裡,享年二十四歲。
不過她還活著。
萬幸,一車的人都還活著。
因為那幾天降雨量充沛,泥土溼軟,車子出事的地方剛好是一段比較平緩的地方,車子衝出公路滑落大約十幾米,最後被一顆樹給攔腰截住,一車的人手上最嚴重的是阿康,因為被攝像機砸中頭部有些腦震盪,還在重症病房觀察,其餘人都已經醒了。
“誒喲!”
陳檸宣的腳被碎玻璃劃出一道傷口,麻藥勁過了以後,躺在床上一個勁呻吟喊痛。
“我找醫生開了止疼藥,但是醫生說一天最多隻能吃一顆,其餘時間再痛都要忍者。”
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外面走進來,穿著黑色的衝鋒衣,留著寸頭,將藥遞給陳檸宣。
隔壁床的趙舟舟看了一眼頓時安靜如雞的陳檸宣,開口替她說道:“謝謝你啊,錢明明,要不是你剛好在附近,那棵樹不知道能撐住我們多久,說不定小命都得交代在那裡,你可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以身相許嗎?”
錢明明揶揄說著:“陳檸宣,你怎麼五年一點沒變化。”
“哪裡沒變化,我明明變得更加美麗動人了好嗎?”
陳檸宣不滿地嘟囔著。
高中畢業後錢明明去了軍校,畢業後分配在化龍村附近的一個單位。那一天早上他剛好輪到巡邏任務,大霧中看見一輛出事故的車。
沒有想到會遇見趙舟舟和……陳檸宣。
他看見一身血的陳檸宣,心都漏跳了一拍,做了一件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愚蠢至極的事情。
他將手指湊到陳檸宣的鼻下。
幸好,還活著。
錢明明到現在還記得,當時他一身的血液緊繃地幾乎都凝滯了,他多怕陳檸宣死了。
將人送到醫院後,他又請了一天假,說是老同學出門在外,他要盡一盡地主之誼,更何況趙舟舟和陳檸宣兩個傷號,在這裡住院多有不便。
中午,陳檸宣說醫院的飯太寡淡了,吃得她有些抑鬱,錢明明就說去給她買大餐。
下樓的時候,錢明明視線中映入一個人。
腳下的步子逐漸放緩。
他望著這個站在花壇邊與他對視的男人,頎長的身形,身上的西裝起了褶子,手中夾著的香菸已經燃到煙尾,整個人看著熟悉卻又陌生的氣息。
錢明明:“好久不見,戎君澤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