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院,趙舟舟在走階梯的時候險些踩空。
啊——
就在趙舟舟以為自己會摔得很慘的剎那,有個人伸手接住了她。
“戎君澤?”
“你怎麼在這裡?”
戎君澤有些心疼地望著趙舟舟:“我擔心姐姐。”
“既然來了,就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趙舟舟垂下眼眸,說不上來此時心中是什麼樣的心情,她在趙河奕面前誇下海口要去趕人。
多一個人就多一份聲勢。
戎君澤問:“去哪兒?”
大約一個小時後,戎意霖的車停在一個老小區門口。
門口一位只剩下三顆牙的保安大爺,搖著蒲扇和老太太聊今天的金價又漲了,門口位置堆積了好些天業主沒有領走的快遞盒子,生著鐵鏽的側門常年大開著,大門口的垃圾桶溢位來的垃圾掉落在地上,蒼蠅嗡嗡地圍在西瓜皮上。
時隔三年,趙舟舟再次回到這個她住了十幾年的地方。
明明就是在一個城市,明明只是三年的時間而已,可是看著眼前經過的路人,來來往往,竟然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保安大爺抬頭看了趙舟舟一行人一眼。
這樣老舊的小區,鮮少有這麼好的車子開過來。
所以無意識地多看了幾眼,大約注意到趙舟舟他們也在看他,保安將蒲扇在桌子上一搭,朝著他們走過來:
“你們找誰啊?”
“舟舟,你是舟舟嗎?”
一位滿頭花白的老太太正提著垃圾出來,遙遙望見趙舟舟,有些不敢相信地走上前來。
“劉……奶奶?”
劉奶奶要比三年前看著老了些,背也佝僂了些。
她很是高興地上前來握住趙舟舟的手:“你怎麼回來了,你,這些年怎麼樣啊?聽說被你姨媽接走了,都好吧?家裡人都挺好吧?”
“挺好。”
劉奶奶帶著趙舟舟他們往小區內走,路上老太太不免嘆氣唏噓:“唉,當年你媽媽,真是可惜啊,還這麼年輕,可憐你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些,幸好你姨媽一家把你接回去,好歹算有個住的地方,不然——”
劉奶奶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趙舟舟心臟緊縮。
“那裡住了人了,是嗎?”
劉奶奶有些心疼地望向趙舟舟。
三年前,劉溪沐死了,趙河奕鋃鐺入獄,趙舟舟也被劉溪阮接走了。
那房子關了大約有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後,來了一對母子,女的燙了一頭大波浪卷,每天晚上男男女女地在房子裡廝混,男孩也跟著他媽學了一身的壞毛病,張嘴罵人,亂丟東西。
這對母子很遭附近鄰居的厭惡,女人幾乎每天,不是和這個男人吵架,就是個那個女人吵架。
小區裡的人報警都報了還幾次,可是房子是趙河奕的。
這個孩子是趙河奕的兒子。
人家母子要住在這裡,警察也沒辦法趕人家走。
誰能想到,劉溪沐一輩子辛辛苦苦賣油條,拉扯趙舟舟長大,最後被趙河奕打死不過三個月,趙河奕就冒出來一個五歲多的兒子。
在樓道口停下腳步,趙舟舟抬起頭往上面望去。
她的家在三樓。
此刻三樓的陽臺上,曬著女人性感的蕾絲內褲和胸罩,還有男人的內褲和短袖。
“讓一下。”
有外賣員提著餐食,將車子停在樓道口,急匆匆上樓送餐。
“劉奶奶,我先上去看看,晚些時候下來看你。”
“舟舟。”
劉奶奶拉住趙舟舟的手:“那個女人可不好惹,你——”
“我也不是好惹的,你放心。”
趙舟舟示意戎君澤和戎意霖和她一起上樓。
上去的時候,外賣眼正好下來,與他們擦肩而過。
門口的位置堆積著許多外賣盒子與生活垃圾,東一隻西一隻的鞋子甚至堆到了對面鄰居家門口。
砰砰砰——
趙舟舟深吸氣,伸手敲門。
“誰啊!”
不一會兒,有人開啟了門。
一個女人探出腦袋,一頭大波浪卷,眼角暈開的眼線似乎是昨晚沒卸乾淨的劣質妝面,她望著門口的三個人:“你們誰啊?”
趙舟舟伸手推開女人,走近房內。
“誒誒誒!你誰啊,你滾出去!”
屋內充斥著刺鼻的劣質香水味道,趙舟舟捂了捂口鼻:“我叫趙舟舟。”
女人顯然是知道趙舟舟的,她一愣:“你來幹嘛?”
“我回自己的家呀。”
屋子裡已經完全沒有了趙舟舟曾經熟悉的生活氣息,屋內的結構已經全部被打亂,因為常年不打理而堆積灰塵汙垢的地板,沙發上有被菸頭燙出來的好幾個洞。
“你不許進來!”
女人伸手推攘著趙舟舟,趙舟舟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摔在門框上,戎君澤立刻上前擋在趙舟舟的身前。
“你們幹什麼!別以為人多了不起,我報警了!”
“臥槽,誰他媽打擾老子睡覺!”
以前是趙舟舟房間的門開啟,出來一個男孩子,揉著眼睛,顯然是被剛吵醒正起床氣的模樣。
男孩長得精瘦,和女人有幾分相似,眉眼間存著戾氣。
趙舟舟站直身子,看了男孩一眼:“這就是那個渣爹給我整出來的弟弟?”
“血統純不純的,別是哪裡弄來的野種在這以次充好吧。”
從來沒有聽趙舟舟這樣說話,戎君澤不禁嗤笑出聲。
母子兩被激怒了。
女人揚著手就要來打人,戎君澤一把抓住女人。
而男孩則趁機衝上來咬住趙舟舟的手腕。
嘶——
趙舟舟的手一下子就被咬出了血。
戎意霖見狀,趕緊上來幫著將男孩扯開。
場面一度亂了起來,上下左右同個樓道聽見動靜的人湊了過來,有認出趙舟舟的幾個老鄰居。
“這不是小劉她女兒嗎?”
“可算是來了,這母子倆禍害,每天晚上不知道搞什麼,弄得我每晚睡不好都精神衰弱了。”
……
這小男孩看著精瘦,力氣不容小覷,戎意霖好不容易拘住他的手腳,趙舟舟手上的皮肉被咬得血刺呼啦。
“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後,從我媽媽的房子裡,給我滾出去。”
“呸!”
“你個小賤人,你算哪根蔥,這房子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誰也別想把我趕出去,有本事你殺了我啊!哈哈哈,你媽那個賤人都玩不過我,你算什麼?”
啪!
趙舟舟將放在門口鞋櫃上已經長滿青苔發出惡臭的魚缸打在地上。
四散的玻璃碎片碎了一地。
“我說三天,就是三天。”
“我可是殺人犯的女兒,你不肯走,我們大可以試試。”
“阿澤,哥哥,我們走吧。”
趙舟舟捂住滴血的傷口,轉身走了出去。
樓道口堵滿了看熱鬧的人,不約而同給趙舟舟讓出一道路來。
“手怎麼樣。”
戎君澤與戎意霖追著趙舟舟走出樓道,戎君澤拉起趙舟舟的手,血肉翻出,將趙舟舟的衣服都染上了血。
“這個屬狗的狼崽子——”
“站住。”
戎意霖拉住戎君澤:“君澤,不要意氣用事,我們先送舟舟去醫院。”
上了車,趙舟舟捂住手上的傷口,卻只是望著窗外不出聲。
戎君澤脫下自己的外套,纏住趙舟舟的傷口,讓她的傷口停止繼續出血。
“舟舟,到醫院了。”
老小區在城西,幸好距離醫院並不遠,大約用了十幾分鍾。
趙舟舟點了點頭,開門走下車。
在進醫院前,她攔下戎意霖,將一路握在手中的東西交給他:“哥哥,請幫我做個親子鑑定。”
“這是……”
這是方才趙舟舟與那個男孩撕扯間,趙舟舟拿到的男孩的頭髮。
趙舟舟方才在車上的時候,拔下自己的頭髮,用紙包著,此刻一併交到戎意霖手中。
“我需要最快的速度得到鑑定結果。”
“你是想……”
戎意霖嘆了口氣:“我會幫你聯絡這件事,但現在當務之急,是先要處理好你的傷。”
“哥,我陪姐姐處理傷口,這件事情不辦完她沒有辦法安心,你就先幫她去辦吧。”
戎意霖看了兩人一眼,只好答應。
戎君澤掛了急診,醫生給趙舟舟沖洗處理好傷口後,因為傷口見血且比較深,醫生還開了疫苗讓趙舟舟接種。
長長的針管扎入趙舟舟手臂的血管上,趙舟舟看著護士將藥推進血管中,心疼得有些麻木,身上的痛楚似乎也因此而變得遲鈍。
“去觀察室等半個小時後再走。”
護士將單子交給戎君澤,並且囑咐道。
“姐姐,小心。”
戎君澤扶著趙舟舟來到觀察室,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此刻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趙舟舟一大早就出門去見了趙河奕,後面又發生了這麼些事。
“姐姐,我去買些吃得吧?”
趙舟舟點了點頭。
“我很快回來。”
戎君澤一路小跑著去了便利店,買了熱牛奶和幾個熱包子。
回到觀察室的時候,發現趙舟舟倚靠在椅子上,歪著頭睡了過去。
戎君澤提著東西在趙舟舟身旁坐下,讓她的腦袋依靠著自己的肩膀。
他知道趙舟舟現在傷心極了,但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能夠安慰趙舟舟,只能陪在她身邊,讓她靠著,讓她知道他會陪在她的身邊,不會離開她。
趙舟舟已經開始漸漸對劉溪沐的模樣開始模糊了。
有時候望著照片中的人,要回憶好久,才能夠與記憶中的那個人聯絡起來。
其實平常,劉溪沐對趙舟舟也會有打罵。
太過沉重的生活重擔壓在劉溪沐一個人的肩上,她沒有可以傾訴生活壓力的人,有時候情緒崩壞到極點的時候,也會忍不住發洩在趙舟舟的身上。
事後,又後悔地抱著趙舟舟哭泣,問她:對不起,媽媽打疼你了吧?媽媽以後一定不這樣了。
生活原本就是如此,從來不可能就是一帆風順的。
可是無論是甜,還是苦,與劉溪沐一起生活的那段時光,是趙舟舟最想回去的時候。
那個時候,劉溪沐還活著。
再苦再累,母女兩個還在一起。
“媽媽——”
趙舟舟無意識地發出痛苦地呢喃,戎君澤低下頭,見趙舟舟的眼角沁出了淚水。
“姐姐。”
趙舟舟恍惚地睜開眼,那些老舊時光的畫面,劉溪沐的一舉一動,全都在眼前煙消雲散。
轉而是觀察室內的長凳,坐在上面形色各異的人,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者往來嬉鬧的小孩,和小心追在後面的家長。
“給你。”
戎君澤將留有餘溫的牛奶和包子遞給趙舟舟。
“先吃一口。”
咬了一口,是青菜香菇餡的包子。
“時間到了,走吧。”
戎君澤拉住趙舟舟的手,戎君澤手心的溫度剛好能夠溫暖趙舟舟。
“阿澤。”
走在路上,趙舟舟開口問:“如果親子鑑定出來,那個人真的是他的兒子,怎麼辦。”
“姐姐,你想怎麼辦?”
趙舟舟搖了搖頭。
她在趙河奕與那對母子面前,強撐著自己所有的勇氣放下那些話,可是她不敢去想,如果是真的,鑑定結果出來,是真的,她要怎麼辦?
“你不想讓他們住在那個房子裡,不論結果出來怎麼樣,我都會幫你把他們趕出去的。”
“其實不管結果怎麼樣,既然趙河奕認定那個人是他的兒子,就說明,他對媽媽的背叛是真的。他被關了三年都沒想要見我,得了癌症快要死了,卻非見我不可,就為了讓我簽下放棄繼承的承諾書,就說明——”
他是一點也不愛她的。
趙河奕不愛劉溪沐。
趙河奕也不愛趙舟舟。
“姐姐。”
戎君澤停下腳步,雙手托起趙舟舟的臉頰:“你看著我,你在我的眼睛裡看到了什麼?”
戎君澤一雙漆黑的瞳孔,倒映出趙舟舟的人影。
“姐姐,我愛你。”
“我知道有些感情,是不可替代的。”
“但是,我要告訴你,我愛你,你是值得被愛的。”
趙舟舟的眼淚,在這一瞬間,猶如決堤的洪水,噴湧而出。
她在趙河奕面前,在那對母子面前的故作堅強,在這一瞬間分崩離析。
她將頭埋入戎君澤的胸前,手揪著戎君澤胸前的衣襟,全身因為哭泣而顫抖抽噎。
“阿澤,我好難受,我心裡面好難受。”
“我知道,哭出來吧,都哭出來就好了。”
戎君澤輕輕拍著趙舟舟的後背,像是哄著小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