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別提小看大看了,老戎,娶我過門,我們是彼此雙贏。事業上你我都滿意,感情上,我也足夠讓你滿意了的。”
戎章賀的頭緩緩垂下,他深深看了一眼懷中的顏虹。
這張臉,他魂牽夢縈了幾十年。
這個人,他鎖在身邊幾十年。
可這顆心,從生到死,都在抗拒他,憎恨他,逃離他。
他自知罪孽深重,卻不可自拔。
若是死後……若是死後,縱然合葬,黃泉之下是否能夠找到顏虹呢?
戎章賀緩緩鬆開手,將顏虹平放在床上。
劉溪阮見狀,給助理發了個資訊:
【進來吧。】
助理接到資訊,立刻帶著人進來,有人將儀器裝置從顏虹身上取下。
劉溪阮為顏虹換下身上帶血的衣服,換上整潔乾淨的衣服。
火化前,劉溪阮找來化妝師為顏虹畫上精緻的妝容,遮蓋住慘白的臉,是令人為之驚歎的美貌。
劉溪阮將一切事情安排地很妥當。
從火化到出殯到安葬。
這幾天劉溪阮一直都沒有接戎意霖的電話,戎意霖家裡醫院兩頭跑,累得口腔潰瘍喝不下水。
這一天戎意霖回家拿陳姨做的飯,聽見院子裡停車的聲音,立刻衝出來,終於見到風塵僕僕的劉溪阮。
劉溪阮明顯有些憔悴。
“媽媽。”
聽見聲音,劉溪阮望向戎意霖,知道他想說什麼,率先開口道:“媽媽有些累,讓媽媽休息好嗎。”
戎意霖走上前,在劉溪阮身前站定:“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那個女人呢?”
“已經都處理好了。”
“媽媽,你真狠心。”
劉溪阮正色道:“意霖,你不可以這樣對媽媽說話。”
“媽媽!”
戎意霖情緒上來:“你也是從小看著君澤長大的,你還記得他小時候總是跟在你身後,軟軟地喊你媽媽嗎?你還記得他為你畫的賀卡嗎?你還記得他幼兒園就算手指扎破了也要做的手工玫瑰花,就為了要送給你嗎?我知道你和爸爸都很忙,我就多疼他,彌補他,可是媽媽你不能這樣一點也不疼他,還要傷害他啊。”
“戎意霖!”
劉溪阮大聲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對我說什麼!”
“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小時候那個燙傷君澤的保姆,是媽媽你請來的,後來也是你送走的。”
劉溪阮怔住。
戎意霖怎麼會知道。
當年他也不過三四歲?
“媽媽,君澤是無辜的,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他就被迫來了。”
“媽媽你愛我。”
“但是他也是我的家人啊。”
“那個女人既然已經死了,為什麼不能讓君澤去送一送?”
“死者為大,只是送一送而已。”
劉溪阮閉上眼深深呼吸:“你也說了,死者為大,不讓君澤去,就是他母親的意思。”
“怎麼……會?”
戎意霖有些震驚。
劉溪阮拿出一條項鍊:“君澤那邊如果你不好交代,就把這個給他吧。”
“這是……”
“他母親的遺物,一直都帶在身上,火化前工作人員交給我的。”
“意霖,媽媽真的很累,不要再說了。”
劉溪阮略過戎意霖,往別墅走去。
單薄的身影看著搖搖欲墜。
戎意霖突然有些恍惚,他記憶中從來堅強不認輸,在外公死後以一己之力挑起搖搖欲墜的劉氏企業的女強人,總是忙著拼搏事業很少有時間陪他的母親,好像老了?
戎意霖將項鍊交給戎君澤,有些愧疚:“君澤,抱歉。”
戎君澤接過項鍊的手有些抖,打著石膏的手險些握不住。
“她在哪裡。”
“媽媽沒有告訴我。”
“戎章賀在哪裡。”
“我沒有見到爸爸。”
戎君澤抬眸望向戎意霖,戎意霖心中一驚,拉住戎君澤說道:“君澤,媽媽雖然有錯,但是她……”
但是她……
戎意霖發現自己甚至找不到一個為劉溪阮開脫的藉口。
劉溪阮從來沒有疼愛過戎君澤。
他甚至對著戎君澤說不出口一句求情的話。
“哥,我知道。”
戎意霖怔住,只聽戎君澤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知道你盡力了。”
“君澤……”
戎意霖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說了出來:“不要恨媽媽,好嗎?”
戎意霖的話像是一把鈍刀,來回撕扯著戎君澤的心臟。
方依依前幾日來病房的時候,說出了一部分她手中所掌握的資訊。
“方仕池在和我媽媽結婚之前,曾經和劉溪阮是愛人,雖然他們分開各自成家,但是方仕池到現在還完好保留著當年與劉溪阮往來的信件。”
“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斷聯。方仕池一直都在為劉溪阮做事情。”
戎章賀藏著顏虹這件事,劉溪阮不僅知道甚至不吵不鬧,還幫著戎章賀找來方仕池,為顏虹治病。
只有一種可能,劉溪阮與戎章賀是共犯。
所以,戎君澤怎麼可能不很劉溪阮?
可是偏偏他從小最愛的哥哥,與他最恨的劉溪阮,是母子,是至親。
戎君澤的感情被生生割裂,一遍一遍被放在油鍋上煎炸烹煮。
但是這些戎意霖並不知道。
他只是以為,戎君澤的母親,是一個破壞劉溪阮婚姻的第三者。
因為這樣,劉溪阮一直討厭著戎君澤。
戎君澤雖然無辜,在戎意霖的認知裡,劉溪阮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他夾在兩人中間,不論是誰,都是他的家人。
戎君澤低下頭,艱難說道:“我不恨她。”
戎意霖心疼地給戎君澤一個擁抱。
兩人俱是無言。
戎意霖這次回國,是跟著導師來國內調研的,原本是趁著機會回國和家人聚一聚,沒想到會發生這些事。
前個星期在醫院和家之間來回跑,後一個星期就必須回組裡負責調研具體事項。
趙舟舟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剛好國慶假期結束,便打著石膏回學校上課。
臨走前,趙舟舟去看戎君澤。
戎君澤的傷重一些,還需要再住院一個星期。
趙舟舟問戎君澤:“想吃什麼,我晚上給你帶過來。”
“晚上?”
趙舟舟點頭:“哥哥這個星期忙得走不開,我替他照顧你,放學後阿辰哥會接我來醫院,我和老師請好假了,這個星期不住校。”
“嗯,那你幫我帶點烤鴨,還有牛肉餅,麻辣燙,哦還有,光頭炸串的炸香蕉。”
趙舟舟翻了個白眼:“戎君澤,我只是你姐姐,可不是許願池裡的王八,請你注意分寸感。”
戎君澤有些失落:“我現在傷得下不了地,我只有這點口腹之慾了,這也很過分嗎,那算了吧,我吃醫院食堂的飯也沒關係的。”
“我每天只能給你帶一樣。”
趙舟舟做出讓步:“從學校過來還要半小時,我還要留時間寫作業的,高三作業比高一高二多了很多。”
戎君澤將眼睛笑成了月牙狀:“謝謝姐姐。”
趙舟舟離去之後,戎君澤努力假裝出來的笑意在臉上煙消雲散。
他側身忘了一眼窗外。
病房在三樓。
三樓的高度,說高不高,說低也能摔死人。
從戎君澤的角度望過去,路上的銀杏樹葉子已經全部變黃,秋意已經越來越濃了。
他將顏虹的項鍊拿在手中反覆摩挲。
他爭鬥兩年的結果,是隻拿到了顏虹死後的一條項鍊。
可悲?可笑?
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一滴眼淚掉落在項鍊的寶石上,陽光照射進來,眼淚將光線折射到戎君澤的臉上,濃密而長的睫毛快速而輕微地抖動,是戎君澤再努力壓抑的滔天恨意。
-
課間,趙舟舟在廁所門口遇見許銘。
“舟舟。”
許銘攔住她:“你要為了戎君澤,和我絕交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許銘追問:“那為什麼在學校看見我,都躲著我走?”
“我沒有。”
趙舟舟否認,許銘也沒了興趣,她說道:“舟舟,別和戎君澤走得太近了,沒有好結果的。”
趙舟舟心中一怔,她抬頭看向許銘。
“許銘,我視你為朋友。戎君澤是我的親人。你們之間的過節我不會干涉,但也請你不要干涉我。”
許銘嗤笑一聲。
“趙舟舟,你不會真以為戎君澤是什麼好人吧,他——”
上課鈴聲響起,許銘後半句話被鈴聲掩蓋。
趙舟舟皺眉:“你說什麼?”
許銘突然改變了主意,她笑了笑:“沒什麼,上課了。”
許銘轉身走了,趙舟舟不容多想,也朝著教室跑去。
趙舟舟沒想到,她上學的第一天,戎君澤就出事了。
放學時候, 支支吾吾,讓趙舟舟還是不要去醫院了。
幾度追問下,才知道戎章賀去了醫院。
父子倆不知道在病房裡面說了什麼,東西都砸壞了。
戎章賀受傷。
“你說……姑父受傷?”
趙舟舟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辰嘆了口氣,點頭:“對,兩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撕扯起來,碰到桌上的水果刀。”
“那戎君澤呢?”
“也……沒好到哪裡去。”
阿辰說得不清楚,趙舟舟心中著急:“快去醫院。”
“可是夫人說不讓你去。”
劉溪阮不讓她去?
“我知道了,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打車去。”
“誒,舟舟!”
不由分說,趙舟舟開門下車,攔了一輛計程車就直奔醫院。
到了醫院,她在病房沒有找到戎君澤,給戎意霖打了電話。
“舟舟?”
“哥哥,戎君澤呢?他怎麼樣?”
“君澤和爸爸都在手術——”
“在手術室嗎?幾樓,我現在過來。”
趙舟舟趕到手術室門口,除了戎意霖,劉溪阮也在這裡。
劉溪阮質問:“舟舟,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姑父和戎君澤。”
趙舟舟眼中的情緒很快被劉溪阮捕捉,她抿了抿嘴,但是沒有點出來,只說道:“你先回學校去。”
“姨媽,我不回去。”
“你在這裡能做什麼?你高三了,舟舟!”
“媽媽,舟舟也是擔心爸爸和君澤,等手術結束後,我再送她回去吧。”
戎君澤捏了捏趙舟舟的手。
趙舟舟點頭應道:“對,手術結束,我再回學校去。”
此時手術室外提示戎君澤的手術已經結束,戎章賀在做術後收尾。
先被推出來的是戎君澤。
“原本內出血還未吸收完全,這次內出血的出血點變多血量變大,需要進重症監護室,監護人過來辦一下手續。”
“我去。”
劉溪阮看了一眼戎意霖:“你在這裡等著。”
戎意霖點頭:“好。”
戎君澤被推出來的時候,口鼻戴著呼吸機,整個人沒有血色。
“我也去。”
趙舟舟跟著戎君澤一路來到重症病房門口,最後被護士攔住:“家屬留步,裡面不能進去。”
門緊緊關上。
趙舟舟只能戛然止步。
劉溪阮辦完手續,找到趙舟舟:“舟舟。”
趙舟舟回過神,轉身看見劉溪阮站在她身後:“姨媽。”
“你什麼時候和君澤的關係變得這麼好了?”
趙舟舟知道劉溪阮因為各種原因,並不喜歡戎君澤,必定也不會希望她與戎君澤親近。
“他平時教我作業,對我挺好的,我麼也沒有特別好,就是——”
“舟舟。”
眼前女孩的侷促被劉溪阮盡收眼底,她開口打斷:“別和戎君澤走得太近,學習上有困難我給你請老師。”
“姨媽,不是這樣的,戎君澤他其實並不壞。”
“舟舟,你不聽我的話嗎?”
在劉溪阮的注視下,趙舟舟極度為難,她與劉溪阮的關係,其實更像受助者與施助者的關係。
見趙舟舟許久不回答,劉溪阮嘆了口氣。
“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要這樣。”
無論是戎意霖還是趙舟舟。
明明是她的親人,為什麼與戎君澤更加親近。
“舟舟,你還小,許多事情不懂,也容易被騙。但是你聽姨媽的話,不要和戎君澤走得太近了。有些話姨媽應該早就和你說的,戎君澤是毒蛇,你和他走得近,只會成為被咬的農夫。”
劉溪阮伸手拉過趙舟舟:“下去吧,我讓意霖送你回學校去。”
“姨媽。”
“為什麼說戎君澤是毒蛇?他害過人嗎?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了嗎?沒有人生下來就想要被討厭的。他一直在努力被愛,他沒有做錯什麼,我不會離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