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水米未進的戎意霖被放了出來。
趙舟舟見到他的時候,震驚之下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才合適。
倒是戎意霖先朝著趙舟舟笑了笑:“舟舟,嚇到你了吧。”
趙舟舟搖了搖頭。
“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戎意霖的精神看起來很是頹廢,一雙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趙舟舟立在原地,看著劉溪阮扶著戎意霖離開的背影,莫名覺得心疼。
這個暑假,劉溪阮留在別墅的時間明顯比平常多了。
有時候實在忙不過來,助理將工作帶到別墅來彙報,劉溪阮再反饋處理。
除了從密室放出來的那一日,之後十幾天,戎意霖的狀態看起來都很穩定。
但只是看起來的穩定。
戎意霖不待在房間的時候,多數就是坐在花園裡面看書。
十天之前趙舟舟看到戎意霖看到了書頁第37頁,十天之後書頁還是停留在第37頁。
除了每日安排的學習任務之外,趙舟舟每日裡總會裝作不經意地在戎意霖身邊晃悠,這一日戎意霖朝著幫物業除草的趙舟舟招了招手。
“舟舟,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趙舟舟挽著袖子跑過來:“好啊。”
戎意霖開車帶著趙舟舟去了市裡。
趙舟舟側目看了一眼坐在邊上的戎君澤:“你跟過來幹嘛?”
戎君澤的精神看起來不太好,窩在座位上。
“買筆。”
戎君澤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買筆?
趙舟舟顯然不信,戎君澤不缺物質,買筆這種小事從來不需要他自己去。
“君澤、舟舟,想聽什麼歌?”
戎意霖點開車載音樂。
“都行。”
“都行。”
趙舟舟與戎君澤異口同聲。
戎意霖隨意劃拉了幾下,點了一首常聽的曲目。
是三十年前的老歌。
唱的是一群熱血少年為愛勇闖天涯的故事。
戎意霖將車開到老城區,這裡最近正在老城改造,牆面上畫了很多紅色醒目的“拆”字。
將車停好,三個人走入這喧鬧又冷清的老街。
喧鬧是帶著煙火的人氣。
冷清是帶著破敗的彌留。
“我在網上看見有網友推薦,說這裡的蒼蠅館藏著好多美食,只可惜馬上要拆遷了,這些東西馬上就要吃不到了。”
戎意霖翻了翻手機:“就在前面,走吧。”
趙舟舟和戎意霖跟著戎意霖走到一家海鮮麵館。
一間很小的店面,放著四張桌子,點餐直接照著冷藏櫃裡現擺的新鮮小海鮮點,老闆是一對中年夫妻,男人在後廚忙得煙火繚繞,女人在前面招待客人。
“燻魚蛤蜊紅面一份,黃魚雪菜面一份,螃蟹蝦米麵一份,要飲料嗎?”
老闆娘在帶著複寫功能的點菜本上拿筆記完,說道。
“玻璃瓶的可樂雪碧要不要來一點,買二送一。”
“下個星期就關店了,還剩了一些,退回去不划算。”
戎意霖笑著應下:“好。”
“那你們等一會,面很快上來。”
老闆娘撕下點菜本上的一頁,拿回後廚去配菜。
老舊的電扇掛在牆上吱吱呀呀地吹著,三個人在並不寬敞的座位上坐下來。
趙舟舟見戎意霖拿著手機對店裡的擺設拍影片,問道:“表哥,你之前在學校拍的東西,也是這些嗎?”
“我們有美食主題,但是美食其實只是切入點,藏在美食後面的人文故事,歷史傳承,其實更加精彩。”
十幾天來戎意霖難得眼中有了些光彩。
他將過去一年,如何成立社團,招攬社員,和社員一起去拍攝美食發生的點點滴滴娓娓道來。
“有一次剛好颱風,我們去拍攝的那個地方路被泥石流擋住了,我們在村子裡住了三天,碰上斷水斷電,有個社員拉肚子,我用蠟燭照明陪著他上廁所。”
“有時候影片下面會有黑粉,我們連夜拉人控評,你說一個粽子吃甜的還是吃鹹的,怎麼都能吵得熱火朝天。”
“我們在山裡拍攝,有個小孩很可憐,爸爸死了媽媽改嫁,爺爺奶奶又沒有勞動力,六歲的孩子自己上山砍柴做飯,有個人聯絡我們要資助這個孩子,一直到孩子大學畢業!”
……
“面來了。”
老闆娘端著面上來,打斷戎意霖的話。
戎意霖戛然而止,低頭看了眼擺在桌上的面。
若說色香味,目前看來色只是勉強一般。
“吃吧。”
戎意霖招呼戎君澤和趙舟舟,自己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若說這味有多驚豔,也未必。
但是網友的那句留言戎君澤看了很久:“小時候每次考試成績好了,爸爸都會獎勵我去吃海鮮麵。後來我結婚了,爸爸去世了,我每年想他的時候還是會去那裡,總覺得他一直在身邊,坐在我對面,看著我一邊吃麵,一邊將最近開心的事情講給他聽。”
戎意霖並非不務正業。
他覺得自己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關乎他的夢想,關乎他的熱愛,關乎他所認為人生的價值。
而如今這夢想的翅膀被硬生生折斷。
“君澤,舟舟,你們的夢想是什麼?”
趙舟舟捏著筷子,啞口。
在這一刻,她明白了戎意霖所承受的痛。
曾經她夢想做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
不等夢想實現,前路被斬斷。
良久,趙舟舟艱難開口:“我沒有夢想。”
戎意霖有些意外地看向趙舟舟,十六歲的姑娘,說她沒有夢想?
“君澤,你呢?”
戎君澤想了想:“一家人,在一塊。”
哧。
戎意霖笑了:“你們倆個小孩,真是……”
趙舟舟看向戎君澤,她知道戎君澤說這句話並非開玩笑,而是認真在回答戎意霖的問題。
只是如今看來,似乎每個人都在求而不得。
吃過麵,戎意霖帶著兩個人在這條老街逛了逛,各種好吃的好玩的買一點,結果裝了整整一車。
“這是誰買的?”
戎意霖撿起角落裡的一隻盒子。
海藍色的盒子裡面裝著一個流沙擺件。
白色的沙灘,蔚藍的大海,翱翔的海鷗,還有乘風破浪的小舟。
“這小玩意還挺好看。”
隨著戎意霖的動作,擺件裡的流沙緩緩流動,像是真實的海水在動,此刻夕陽打來,流沙裡的亮片折射出光點,竟真有了波光粼粼的意境。
戎君澤看了一眼:“是拿其他東西的時候帶進來的吧。”
戎意霖將擺件放進盒子裡收起來,看了一眼時間:“時間還早,我們去一趟海邊吧。”
在場的兩人神情都不太對勁。
戎君澤對水有陰影,趙舟舟也差不多。
戎意霖開著車到海邊的時候,在臨近Z市最大的一個海濱浴場時,調轉車頭去了另外一個未經開發的海灘。
熄了火,他從車後座拿出來一箱來時在超市買的啤酒與飲料,和一些在老街打包的冷盤。
“未成年喝飲料,成年人喝酒,我們也來對海把酒,感受人間煙火。”
戎意霖還沒開始喝,怎麼就看起來醉了?
剛入夜的海灘,白日裡的燥熱還未散去,地上留著餘溫,三人在海灘邊席地而坐。
趙舟舟秉著情緒時不時看向戎意霖。
戎君澤突然伸手拉住趙舟舟,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哥,我和姐姐去那邊。”
戎君澤手指的方向是更靠近海的一塊岸邊礁石。
“我看到那裡有螃蟹,想去抓螃蟹。”
“小心些。”
戎意霖沒在意,只是囑咐他們小心。
“幹什麼?”
趙舟舟想要掙扎,卻被戎君澤緊緊按住:“姐姐,我有事要和你說。”
戎君澤和她說什麼事,要避開戎意霖?
可是戎君澤拉在她手上的力道很重,根本不容拒絕。
看了一眼那礁石的距離也不算遠,趙舟舟妥協了。
海邊的風將趙舟舟的頭髮吹亂,趙舟舟將鬢角的碎髮攏到耳後:“你要和我說什麼?”
“哥哥他需要獨處。”
獨處?
從這個地方看過去,戎意霖一隻手撐在身後,仰頭將一罐酒一飲而盡。
“我昨天和他談了一晚上,下個星期他就去Y國。”
“下個星期?不是說下個月嗎?”
趙舟舟震驚。
“那個人的安排,沒有人能拒絕。”
那個人……戎章賀?
“沒有想到,劉溪阮對哥哥,也能如此狠心。”
戎君澤將後背靠在礁石上,插著褲兜,抬頭望向隱藏在雲層後面的月。
“不是。”
趙舟舟不認同戎君澤的話。
她見過劉溪阮為了戎意霖,那樣堅強的一個人,哭了好幾次。
戎君澤嗤笑:“你知道什麼。”
啪——
趙舟舟拍了一下戎君澤的腦袋。
戎君澤一聲吃痛。
“昨天你在表哥面前胡說八道了一些什麼?”
昨晚戎君澤確實沒有胡說八道。
他甚至沒有機會說,全是戎意霖在說。
讓戎君澤要聽話,好好學習,想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但是要遵法守紀。
……
云云總總,戎意霖甚至想得很遠,他作為繼承人,被迫放棄的東西,希望戎君澤能夠替他實現。
希望戎君澤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怎麼可能呢。
即便是強勢如戎章賀,在當年,在有些事情上面也不能夠隨心所欲。
“我和哥哥說,我喜歡姐姐,算胡說八道嗎?”
戎君澤想了想,對趙舟舟胡說八道。
趙舟舟:……
看來那一拳打得輕了。
戎君澤不止喜歡胡說八道,還很欠揍。
兩個人在礁石上真的捉到了幾隻小螃蟹。
捏著小小的螃蟹走回去,戎意霖已經喝得有些醉了。
喝醉了的他,安安靜靜坐在地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仰著頭,像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般,排排坐分果果。
“我看你們兩個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呢?”
戎意霖眯著眼,看著走向他的兩個人。
“哦——原來是我親愛的弟弟呀。”
戎意霖踉蹌著起身,走向戎君澤,一把將他勾過來,然後指著趙舟舟兇狠地說道:“你滾遠一點!”
趙舟舟與戎君澤俱是怔住。
“休想傷我弟弟一根汗毛。”
說著,還摸了摸戎君澤的腦袋:“你一定很疼吧……”
戎君澤石化。
“哈哈哈。”
趙舟舟被逗笑,戎意霖醉醺醺地掛在戎君澤身上,拍了拍他的屁股。
“小寶貝~快安睡~”
戎意霖哼著搖籃曲地調子,戎君澤一臉僵住伸手想要推開他。
可惜醉漢的力量不容小覷,戎君澤一下竟然沒能推開。
喝醉之後的戎意霖與平日裡大不相同。
平日裡風度儒雅的大男孩,此刻抱著戎君澤是又哭又笑。
“噓,別說話!”
“聽!我!說!”
“我跟你講,我有一個弟弟,天底下最好的弟弟!”
“你!沒!有!哈哈哈——”
……
“希望我們……得償所願啊……”
戎意霖精疲力竭,說完最後一句話,倒地呼呼睡了過去。
趙舟舟與戎君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醉漢給搬到了車上。
戎君澤放倒椅子,給戎意霖蓋了一件外套。
“這下我們怎麼回去。”
趙舟舟嘆了一口氣。
戎君澤看了一眼時間:“不如坐在這兒,等一場海邊的日出。”
距離日出,也不過四個小時了。
趙舟舟看了一眼戎意霖,又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餓嗎?”
戎君澤翻了翻車後座,找出一些老街打包的小吃,如今都已經冷透了。
蔫蔫地和包裝袋坨在一起,色香味俱無還有些倒胃口。
“算了吧。”
趙舟舟婉拒。
坐得無聊,趙舟舟向戎君澤說:“你和表哥的感情真的很好。”
戎意霖連喝醉了,都還想著要保護他這個弟弟。
“我也覺得很奇怪。”
戎君澤抬頭望著夜空:“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劉溪阮和戎章賀,戎君澤憎恨著這個家。
可是因為戎意霖,戎君澤又有了不捨。
他不曾擁有父母之愛,卻擁有最好的兄弟之情。
他明明與劉溪阮是勢不兩立,卻與劉溪阮的兒子相互牽掛。
“我是說……有沒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讓戎意霖勸服劉溪阮,讓戎君澤見顏虹一面。
“他不知道。”
戎君澤側過頭,盯著趙舟舟:“他不知道顏虹。”
“啊?”
這個秘密,戎章賀知道,劉溪阮知道,戎君澤知道,甚至她也知道,或許還有其他的人也知道,可是戎意霖竟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