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你為什麼不和媽媽說話啊。”
隔著半米的距離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鋪天的酒氣,還有煙味的燻人。記憶裡那種清清爽爽的香味早就不知道消失了多久,梁欲白往後縮了點,只覺得疲憊,“喝醉了就早點去睡覺吧。”
“我不想睡覺,我想和寶寶待在一起嘛。寶寶我們聊聊天好不好呀,你好久沒和媽媽聊天了。”
為什麼很久沒聊過天了呢。因為你每天都爛醉,工作的時候喝,沒工作的時候也在喝,無休無止,你真的清醒過嗎???
和一個不清醒的人有什麼好聊的?一身的臭味湊過來煩不煩人?
錢。與其廢這個功夫和你廢話,還不如多想想該怎麼掙錢,該怎麼擺脫現在這種垃圾生活啊。
你幹這個……難道要幹一輩子嗎?
“寶寶……”
“出去。”
女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扶著門框走出去了。梁欲白低頭看著自已的手,腦子裡茫然又空白。
得掙錢。得有錢。等他能掙很多錢了,就不會是現在的這種生活了。
從這個地方搬走。就他們兩個,過上全新的生活。和過去的一切告別,重新開始就好了。
怎麼辦啊。
他開始笑。捂住了自已的臉。
女人盯著那個笑容看,雖然那個笑容完全不是對著她的。她盯著看了有一會,不知道這幾秒的時間裡她心裡在想什麼。她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個有點苦澀的笑,挺無奈的那種,“寶寶,你從來不會對著我笑得這麼開心。”
她的聲音很輕:“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啊。”
又開始了。喝多了酒後就開始傷春感秋,胡言亂語。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啊?你自已心裡難道不清楚嗎?我叫你別喝酒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勸呢?既然你執意要喝,那後果就得自已承擔啊。
你讓我感到痛苦,為什麼我就不能對你冷眼相待來表達發洩我的不滿?
外面傳來好大一聲響,像她跌倒在了地上。梁欲白手忙腳亂地跑出去想看是什麼情況,就看見女人倒在地上,緩慢地自已撐著爬了起來。
梁欲白動了動嘴唇,想問一句你有沒有事,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想把這口氣慪到底。他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腦子裡冒出了一種極為恐怖的想法。
這個人活不了多久了。
人為什麼要活著。為什麼能活著。
她的人生還有什麼好活的?
糟糕低賤的工作。周圍一堆只知道吃喝的狐朋狗友。別人玩也不願意帶上她。孤獨。狹窄的圈子。狹隘的認知。
是什麼支撐著她一直這樣活到現在的?
梁欲白想不明白。他想了很久都沒法給自已一個合理的,能讓自已信服的理由。他只能想,也許活著沒有那麼多理由?
活著,只是因為還活著?只是因為還在呼吸?
她還不能死。這是她的責任。她的兒子還活著。一個人。
等到生活沒有希望,沒有盼頭的時候,是不是責任就是支撐著一個人活下去的理由?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於是梁欲白再次反問自已,為什麼會冒出那麼可怕的想法呢。
因為一瞬間往上湧的內疚。
如果她是靠著自已的責任活到現在的話,那她的兒子這麼對她,她不就是連最後一點活著的必要都沒有了嗎。
……這種人是活不了多久的。
可是。可是該叫我怎麼辦。
到底什麼是對的?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所有人都幸福?
我該無視自已的情緒。哄著她。照顧她。當她的情緒垃圾桶。哪怕她喝得爛醉在我耳邊絮絮叨叨?我從被生下來開始就是她的附屬物,無論她把她的人生活成多糟糕,我都得跟在後邊替她買單,替她承擔後果?
為什麼。為什麼她們不能自已,自已過好自已的人生,非得指望著別人,非得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非得讓別人承受這種無妄的責任呢?
被迫欠的東西,還起來只會不情不願。
梁欲白隔著距離和女人對視了一會,默不作聲又縮回了自已的房間。過了不知道多久,女人過來敲響他房間的門,“寶寶,出來吃點東西。”
那句“不吃”在嘴裡轉了幾圈,還是被嚥了下去。他站起來,走出去,坐在了桌前。
他和女人面對面坐著,桌面上放著一盆湯。女人用手肘支著下巴,靠在桌子上,盯著他看。
他突然想起來了。今天好像是中國的清明節。
“寶寶。”女人說,“我們一起去放鞭炮吧。”
這個時候她酒醒得差不多了,眼神也很難得的乾淨清明。梁欲白給自已裝了一碗湯,攪了攪,沒什麼表情地送進了嘴裡。
“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慣。紅毛草湯,我以前在家的時候,我爸爸總喜歡煮這個給我和媽媽喝。好久沒喝到了,十幾年了……我的手藝不如他。”女人像陷入了回憶裡,表情有些恍惚,“這邊想買這些食材還買不到呢,就這點東西我跑了好多家店都沒有……其實我也不太會做飯,按照我印象裡他放的東西做的,但好像不是這個味道……”
“怎麼就不是這個味道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哽咽著好像快要哭出來,“寶寶,我怎麼什麼都做不好啊。”
“……”
該說什麼。能說什麼。這是出來喝下這碗湯應該要付出的代價嗎。但不出來喝的話她會更傷心吧。
所以我出來了。喝下她的湯,又承了她一次恩惠。所以現在的這種痛苦就是我應得的。是我為這碗湯付出的報酬。
為了一個明明不想要的東西,付出了代價。還得是自願的。感恩戴德的。
心中浮現出一種模糊的概念。
這種程度的痛苦等於一碗她做的湯。
“很好喝。”梁欲白用勺子撥著湯裡飄蕩著的紅毛草,嚥下嘴裡那股腥味,“媽媽做得很好喝。”
他本來就沒有吃過所謂正宗的,或者是她爸爸做的湯。他只喝過女人做的,他覺得這東西就該是這種味道。
海腥味。很鹹。還澀。對面坐著一個悲傷的女人。
他突然覺得很難過。像是情緒也被她感染了。老是這樣。因為兩個人在一起,所以痛苦也得一起痛苦。
他把勺子放下,端起碗把最後幾口湯給喝完了。破舊的碗邊緣有些鋒利,把他的嘴角劃破了一道,鹹味滲進去,覺得刺痛。他舔了舔唇角的血腥味,放下了碗。
他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向這個他最為親密,最為熟悉的大人,“媽媽,為什麼我從生下來起就得欠你的呢,這些東西我到底得用什麼來還?我到底得給你多少錢才夠?”
女人愣住了:“寶寶,你怎麼會這麼想?感情不是能用價格來衡量的……”
不能嗎?
還不如能用價格來衡量。那樣就能有還清的一天了。
而不是這樣罪惡地,負債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