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楊燁二十歲。
為什麼要強調這個年齡呢？因為人很難白活。只要腦子是清醒著的，不管願不願意，都能像海綿一樣瘋狂吸收外界的各類資訊被反覆沖刷。每熬過一歲都能有新的收穫亦或是脫胎換骨。尤其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哪怕活得死氣沉沉，健康的身體也能帶動精神多幾分生氣，一天都能有一天新的想法。
而且那時候還偏向於年輕氣盛，全身都是傲骨。再加上少年時家中暴富，老爹還一直忙於生意對他沒有多少管束，他身上帶著的戾氣其實比他自已所認為的還要重。
他憤世嫉俗。他自命不凡。但很奇特的是，這些特質和他感到自卑這點也能夠和諧共存，毫無衝突。
這樣的人就會理所應當地想——我這種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還愁真找不到人談戀愛嗎？周禮是很好，但又不是非得和他談嘛。
人家都出軌了。人只要出軌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的啊，這種人當然不值得原諒。
天涯何處無芳草！雖然周禮長得真的很好看誒。
楊燁看向坐在對面的小明星，不動聲色地暗笑了一下——這人長得也很好看啊，熒幕上閃閃發光的大偶像呢。他親愛的粉絲們知道他那禁慾黑色襯衫底下到底是什麼樣的嗎。
他覺得這很好玩。他很喜歡這種良民下海的故事，但這也不妨礙他會勸海里的人早日上岸。明明這兩件事是矛盾的，但是都能給他帶來不一樣的快樂。他偏開了目光，指背摩挲著嘴唇，嘴上還能道貌岸然地尊重幾分，私下裡還是瞧不上這種貨色。
但他並不覺得自已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他已經大發慈悲地原諒這人挖人牆角了，難不成還不能在心裡唾棄幾句？再說了，這件事天知地知——還能有誰知道他會這麼想？
小明星看著茶几上正在響的手機，抿著下唇，沒敢接，小心翼翼地揣摩著楊燁的臉色。
他的確該揣摩。這事接下來能怎麼發展還真是全憑楊燁心意。
“怎麼說……？”也許是電話真的響了太久了，又或是室內過於安靜而顯得氣氛更為恐怖，小明星最終還是動了動乾涸了的喉嚨，擠出了話來，“周哥的電話我不敢不接。”
語氣蠻沉重的。也挺悲憤。又或者是視死如歸但還缺乏點勇氣。
他不接電話會完蛋——他哪敢不接老闆的電話。但他接電話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人家正房正坐他對面好整以暇著看好戲呢。
他沉不住氣了。他盯著楊燁看。這人偏開了目光斜斜地盯著廚房的冰箱看，下巴抵在大拇指上邊，表情是漫不經心。
小明星最恨這種情況。他低下頭咬牙切齒。上層人之間的遊戲不管結局如何，他們自已都不怎麼會有損失。真正落得悽慘下場的只會是他們這些不值一提卻偏偏有野心想往上爬的普通人。
這位正主是什麼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人家完全不在意呢，人家純玩咖的心態呢。那麼現在的問題關鍵就歸結於——周禮對這人到底是什麼態度了。
這點能決定他的生死。
他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接通了。不愧是專業的，他的聲音還是很穩很好聽，“喂，哥哥。”
楊燁用鼻子哼出了口氣，硬是憋住了聲音。他的半個手掌都壓在自已的嘴唇上，拇指無意識地摳弄著下巴，心想這稱呼還怪好聽的，真有意思。
哥哥。
居然管周禮叫哥哥。周禮那人和小貓咪一樣，居然會是別人的哥哥。楊燁忍不住唇角上揚起了一點，又生硬地壓下去了。
小明星的手擰著自已的襯衫邊緣。雖然電話對面那人看不見，但他還是維持著很好看的笑容，“嗯……我還沒走啊。還在看著露娜呢。”
露娜聽到有人叫自已的名字，喵了一聲，輕輕一躍，跳到了小明星的膝蓋上邊，低頭舔著自已的爪子。
楊燁開始覺得不怎麼舒服了。他想，他會覺得不舒服的那個點肯定是因為挫敗。比如說他分析了半天周禮，結果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麼一面。他看人看失敗了，他的實力原來真不咋地，還是比不上老爹毒辣。
“手機調成靜音啦，剛剛在看小貓，所以才沒有及時接。”小明星輕聲說，“哥哥會原諒我的吧？拜託啦。”
小明星說完，抬眼偷看楊燁的表情，下意識滯住了呼吸。
眼前那人的表情難看到可怕。
明明剛剛——也就幾分鐘前，這人還是風輕雲淡毫不在意的。
他膽顫心驚。他現在正在孤注一擲地欺騙著他的老闆，但無論他有多努力，他所有的努力都能毀在對面這人的一句話上。
不……甚至不用一句話。只要楊燁發出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音調——說明了他就在現場。那就都完蛋了。一切。
這是小明星生平裡演過的最艱難的一齣戲。還是死局。
“我再過一會就回去了。這幾天都沒有通告，放假。還不是多虧了哥哥對我的照顧。”小明星的目光和楊燁正對上了，這人現在正笑得詭異。他內心惶恐，但嘴上只能頑強地堅持了下去，“沒有你就不會有今天的我。我當然知道感恩。”
啊。感恩。
楊燁想，這個詞好崇高啊。這人可真會說。
這錢就該他掙。周禮做的也沒有錯。不。有錯。但是這種錯誤也情有可原。在一個天天只會給他臉色看的刻薄小心眼男的對比下，誰對這種嘴甜乖巧叫哥哥的小寶貝能不心動。他和周禮的關係……也許一開始真的能有很好的結局，但也的確是從他的手上開始搞砸的。
他呼吸得很平靜。他也覺得自已在這件事上很平靜。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麼平靜的呼吸下，心臟還是會有些隱秘的酸澀和刺痛。他想起了高一時的周禮，那人溫順乖巧地像只真貓，比露娜可愛了不知道多少。那時候他真以為自已能夠擁有他。
其實沒有誰能夠永遠屬於誰……這種話連說出來都只是像一句虛假的，好笑的，情侶之間必說的經典語錄。
還是老掉牙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