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就想著乾脆直接避開。不過也不能避得太離譜,畢竟兩人還談著,按理來說感情也沒什麼問題。
楊燁無比慶幸自已當初沒心軟同意周禮提出的同居要求。他當時拒絕的理由也很簡單直白:本來就沒多穩定的感情,有必要住一起天天見面加深矛盾嗎?好歹留點新鮮感吧。
他忘了周禮當初是什麼表情了。應該是覺得好笑又無奈的。但周禮平時也很忙,沒什麼心思管這麼多感情上邊錯綜複雜的東西。周禮在意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兩人已經確認關係。
他知道楊燁不會出軌,不會提分手——只要這人親口承認這段關係了。提倡高道德感的人最終也會被道德感給綁架,周禮太明白楊燁的性格弱點了,他不在意這人究竟是怎麼想的,也覺得沒必要在意,反正人在他身邊就好了。
他愛的是一個忠誠的聖母。
楊燁覺得周禮很可憐。雖然楊燁也沒什麼覺得他可憐的資格,畢竟自已活得還不如他。但是那種憐憫就是發自內心的,能和自卑並存的。楊燁一邊覺得自已的身份地位卑微——尤其是窺見了更上邊的圈子以後,但一邊又覺得位於金字塔頂端的周禮居然會貪戀學生時代的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善意——甚至應該是不怎麼善意的溫暖——這件事的本身就有點好笑。
他是這麼想的。但這麼一想完,他又開始變得懷疑,變得沒有底氣。周禮真的是因為貪戀學生時代的那段日子嗎?還是這件事只是對方拿到明面上當障眼法的東西,實際上他圖謀的是一些別的?於是楊燁又開始變得痛苦,因為撇去那段時間,他想不出來他身上到底還能有什麼東西值得這人喜歡。
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你知道一隻貓喜歡吃魚,那你想要留下它,就會去主動買回來很多條魚,用著各種各樣的做法做給它吃,哄它開心。告訴它雖然外邊也還會有很多魚,但是隻有我會把最多最好的魚給你哦,你就留下來吧千萬別離開噢。
發現這隻貓喜歡吃魚,進而再發現這隻貓最喜歡吃什麼樣的魚,再進一步發現這隻貓的各種生活習性行動邏輯——這雖然是一個付出時間精力耐性的過程,但對楊燁而言,這種過程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對待這種貓咪,至少能有個發力點。
但是假如來的是一個外星生物,它能夠變化出任何你喜歡的樣子。你喜歡極了,但是你卻對它一無所知——它究竟喜歡什麼,它為什麼願意留在你家,你該給它做點什麼?
你想和它溝通,但很可悲地發現你們之間好像語言不怎麼相通——其實你們是可以透過翻譯器來了解對方字面上的意思的,但是語言又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你說東的時候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可以變成說西。
而且沒人規定不可以說謊。
於是楊燁放棄了從語言上邊找出漏洞的可能。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會盯著對方的表情看,他會拋開一個句子本身的意思,單單從這人的表情上去判斷對方的態度——周禮真是好樣的,他是一個很在意麵子的人,也很在意儀態,這種人為人處世能做到四面玲瓏滴水不漏。
連和戀人相處時都是這樣。
於是那個變成了漂亮貓咪模樣的外星生物其實隨時都能跑掉。它可以吃魚吃肉吃蔬菜,喂什麼都吃,但實際上其實也可能什麼都不吃。
這種沒法掌控,還看不見能掌控的希望的關係讓楊燁覺得無比厭煩,在這種厭煩反覆翻湧蒸騰過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更大的焦慮暴躁。
他沒法平和下來。他會開始不停地挑刺找對方的過錯。那段時間他自已都覺得自已是不是真有什麼毛病,為什麼非要這麼沒事找事。他開始同情周禮,覺得他分明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非要受這種無妄之災?真是太可憐了。但與此同時他也覺得這就是周禮活該,有錯的人當然得是周禮,如果不是他的話,他楊燁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一邊同情共情著對方,一邊又變本加厲地給對方上情緒的強度。然後再共情,再施壓。在這種反反覆覆的折磨裡他居然也得到了一絲歹毒的快感——對一隻貓咪好,給它找最喜歡吃的魚,得到對方情緒的反饋是件讓人覺得快樂的事情。但是給這隻貓咪再多的魚對方也都只會表現出一種單一簡單的情緒呢?好像它並不在意這條魚,只是禮貌性地露出一個笑容喵一聲反過來哄你開心呢?
那就掐死這隻貓咪。極端的另一頭也是一種極端。給了魚示好,如果還不怎麼開心的話,那掐死它的那個過程中,它發出的那種慘叫總該是真實的了吧?它這回流露出的情緒總該是發自於內心的了吧?
他們開始吵架。什麼都吵,送禮物也吵,不送也吵,貴了也不願意,便宜了也嘲諷。桌面上的菜全是愛吃的,楊燁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桌面上的菜全是他不愛吃的吧,他就用筷子隨便挑著,冷嘲熱諷地說誰點的誰吃啊,得全吃完啊,可別浪費了糧食。
周禮說沒關係,不喜歡的話可以直接倒掉的。楊燁的心情就會急轉而下,好像對方嘴裡說的不是倒掉那盤菜,而是倒掉他這個人。他又開始變得暴躁,變得易怒。他會逼著周禮把那盤菜全都吃完。
周禮那段時間超級忙。楊燁也不清楚這人具體在做些什麼,只知道他好像是剛上位,手頭上還有很多東西不怎麼穩定,背後還有個沒清理乾淨的私生子哥哥弟弟什麼的在放冷箭。他家在上海,他問楊燁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住。楊燁直接拒絕了,在上海他人生地不熟的到時候肯定會更依賴唯一認識的周禮,他不願意自已變得更加被動。
所以周禮只能一直長時間兩個地方來回跑。周禮討厭異地戀,他更喜歡兩個人能一直待在一起。楊燁有去接過幾次機,周禮每次下飛機都掛著很重的黑眼圈,懨懨地過來擁抱他一下,上了車,坐上副駕駛,給自已係好安全帶。車還沒開出機場,楊燁偏過頭一看,那人已經歪著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