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病來得洶湧,燒了整整三天。梁欲白迷迷糊糊中有醒過幾次,聽見護工在他身邊竊竊私語,“再這樣下去腦子會燒出問題吧?”
“能有什麼辦法,這又不是一般的孩子。”另一個聲音壓低了說,“陸先生吩咐過,不能讓這個小孩離開這裡。”
“為什麼啊。這是陸先生的私生子嗎?”這道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音調高了不少,“陸先生看起來也不像這種人啊,而且這小孩這麼好看,他怎麼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有錢人的事情哪裡是你能想象到的!到了陸先生那個地位了有多少女人想給他生孩子!好看有什麼用?你們最好嘴都給我嚴實一點,不然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陳姐,我們就是姐妹幾個說著玩的嘛,您別生氣。我們保證不會出去亂說的,陸先生給的工資那麼高,我們還能去哪找這麼好的工作啊……”
“……”
梁欲白動了動,勉強睜開了一點眼睛。他感覺喉嚨像是擦在了砂紙上,動一下就是刀割般的疼痛。他舔了舔幹到起皮的唇瓣,“水……”
馬上就有冰涼的杯口貼到了他的唇邊,他張了張嘴,徒勞地舔著,喝不到水。
杯子馬上被撤走了,一道女聲怒斥著:“你們到底是怎麼找到這份工作的!”
嘴唇很快又沾到了溼潤的東西,這回是一把勺子,將水直接送進了他的嘴裡。在連喝下十幾勺水後,他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
吞嚥的時候感覺喉嚨裡有刀片在刮,他嘗試著開了口:“我……”
聲音像拉破了的大提琴,陌生又難聽。他試著又說了一個字,確認了這真的是自已的聲音,徹底沉默了。
“還得再吃點藥。不過你看起來身體素質挺好的,應該很快就能康復。”用勺子給他喂水的女人用手背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放心了一點,“溫度已經下去了。”
“小孩子就是容易生病!但是好的可快了,我那個侄子小時候就是三天兩頭髮燒住院,現在都長成了一米八的大高個,可壯實了!”旁邊站著的另一個護工興致勃勃地插話,“小梁,多吃飯多喝水就能快點好起來啊,小孩子就是要粗糙得養!”
“你把人當植物養啊。”另一個人推了她一把,“小孩子可精貴著呢,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有你哭的!”
梁欲白看著她們說話打趣,挺羨慕的。他有三個護工,年齡最大的那個叫陳姐,另外兩個年紀小的一個叫小優一個小麗,她們好像都結婚了。小優的手藝很好,經常會帶一些自已在家做的糕點來給他吃。小麗的嘴很碎,好像每天總有說不完的八卦趣事。
他其實很喜歡她們。
在這裡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平和很多。陸昀生還給他請了家教老師,完全按照培養自已的孩子一樣教導著,那些上流公子哥玩的學的也是一樣都沒落下。梁欲白其實對這些也不怎麼感興趣,但在這個地方除了這三個護工和來往的家教以外也接觸不到什麼新鮮人和事物,再加上他不想讓陸昀生失望。
他很聽話,別人教他幹什麼就做什麼。來的家教都在說從來沒有教過這麼聽話的小孩。
梁欲白想,聽話。
當然要聽話。因為不聽話是被愛者才有的權力。
“這幾天你也不用上課了。”陳姐說,“我和陸先生說過你生病的事情了,他說讓你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
陸昀生知道這件事了?那他還有說別的話嗎?他除了讓我好好休息以外還有別的話要和我說嗎?
他又張了張嘴,但這回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來。說話難受,而且也得不到什麼想聽的回答。
這裡的生活其實也挺沒意思的。
護工都出去了,偌大的房間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用被子把自已裹了起來,腦袋埋在枕頭裡默默待著。沒過一會兒他就感覺到了有一些窒息,迫使自已翻了一個身,大口地喘了幾口氣。
忘了嗓子的事了。好疼。
好無聊。
休息有什麼用呢。還不如上課,還有人和他說話。
他又裹著被子在床上坐了一會,翻身下床,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日記本。黑色厚重的封皮上寫著市級***,梁欲白毫不在意地翻開了新的一頁,用手壓著,拔開鋼筆蓋子。
十月十三日。
他寫了一個日期,就停住了筆。筆尖懸在空中,尖端滲出了圓鼓鼓的一滴墨。
他扯過一張廢紙,把那滴墨水給吸走,又重新看向那個日期。
他下筆寫道:今天醒過來了,陸叔叔叫我好好休息。
沒有能寫的了。
他很苦惱地盯著這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著怎麼擴寫出更多的內容,但實在是想不出更多的,值得寫下來的東西了。他最後嘆了一口氣,把本子合上了。
“把這匹馬給我牽出來。”
院子裡驟然響起一個稚嫩傲慢的嗓音。這個聲音是完全陌生的,住在這裡也有小半年了,梁欲白從來沒有在這裡聽見過新的聲音。
是誰。這裡還能來新的人嗎?是同齡人嗎?聲音聽起來年紀好小。
他穿上棉拖鞋就想跑出去,剛到門口又馬上返回來,從衣架上把棉服拽了下來,裹在了身上,一股腦就往外跑。
“陸少爺,這匹馬是陸先生送給梁少爺的……您想騎的話可以過去和他說一聲,他脾氣很好的……”
“怪事。我爸的什麼東西我不能碰。”不遠方站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糰子,隔著距離只能看見他黑色毛絨絨的後腦勺,“我讓你給我牽出來,那個姓梁的敢有什麼意見,讓他出來見我。”
“哎呀陸少爺,梁少爺他這幾天生病了,躺在床上休息呢。您這樣……哎呀,我先去和梁少爺說一聲吧。”
護工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焦急又無奈地就想往屋子方向走。腿才剛邁出一點,站著的那個糰子就語氣很冷地喝止了,“站住。我就不和他說又怎樣呢。他算什麼東西。少爺?他算哪門子的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