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但亞洲人的體格還是比不上歐洲人,梁欲白帶著一身的傷跑回家,關上門,用背抵著蹲下來開始大哭。家裡沒人。
哭夠了,他站起來,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在笑,聽起來真的很開心,她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她說,“寶寶,今天叔叔帶我出來吃白酒燉大鵝欸。你沒看見那隻鵝有多大哈哈哈哈哈,好大的一個鍋,酒潑上去的時候還會騰起火在上面燒欸!”
梁欲白對什麼大鵝不感興趣,對在鍋裡燃燒的火也不感興趣。他輕聲問,“那你幾點回家啊?”
媽媽說:“這就不一定了,你早點睡嘛寶貝。”
梁欲白握緊了手機,想了半天,“我也想吃,我沒吃過白酒燉大鵝,媽媽晚上能不能帶一點回來給我嚐嚐?”
那邊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好像有人捂住了通話口在交談什麼,然後才是媽媽的聲音,“好啊寶貝。難得你有喜歡的東西欸!”
電話掛了。
家裡一片死寂。
那天晚上她真的早回來了,醉醺醺的,一進門就在炫耀她手中提著的大打包盒和塑膠袋。她興致勃勃地把塑膠袋放在餐桌上,飯桌上的燈光全開啟了,很亮很亮。她把打包盒掀開,掰開了一雙筷子塞進梁欲白的手裡,“來來來,還熱著呢!”
又醉了。她一年都沒有幾天是清醒著的。有一種心裡說不出來的酸澀苦楚和煩躁。他接過那雙筷子,夾了塊肉塞進嘴裡索然無味地嚼著,柴,沒味,太普通了。他本來就不想吃。
身上很疼。被人打的。藏在衣服裡遮住了。他很愛惜自已這張臉,感覺這是唯一還算值錢的東西。而且臉被打傷了的話遮蓋不住就太麻煩了。
有人會心疼。但這種心疼毫無必要而且一點用都沒有。
這個女人很沒用。她自顧不暇。
她就坐在旁邊,眼睛很亮地看著梁欲白吃那一大碗鵝肉,臉上還帶著點討好的笑,“寶貝,你知不知道為了給你帶這碗鵝肉有多艱難嘛。這是叔叔特意給你買的,一碗要三百多塊人民幣呢。他也喝醉了騎電動車載我,我們兩個一起摔在地上了打包盒碎了全撒了……好可惜啊,我們又回去買了一趟,然後出來騎車又撒了,然後我們又跑回去了,這回買的總算沒出事了哈哈哈哈哈,摔了兩跤呢,就是為了讓你吃上!”
她掀開裙子給梁欲白看她的大腿,上面有很大的一塊青紫和幾道劃破的血痕。但她很快就把裙子給放下來了,也給自已拆了雙筷子,臉上喜氣洋洋,“好吃嗎?多吃一點啊寶貝。”
梁欲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本來就不想吃的大鵝,實際上也的確不好吃。就因為他隨便想出來的一句話被這樣帶回來了。欠得更多。腿上的傷痕。翻倍的愧疚。
他張了張嘴,做不到違背良心說它好吃。
可那雙期待的眼睛還在盯著他看。沒有得到想要的反應,她癟了癟嘴,也拿起筷子吃了幾口,沉默了,好一會才悶悶地說,還是在桌上現吃才好吃。
那碗昂貴的白酒燉大鵝最後吃了兩三天也沒吃完,被丟進了垃圾桶裡。
梁欲白很煩。
煩被平白無故撒了兩次的大鵝。它們死得很無辜。很沒用。
煩平白無故花掉的好幾百塊錢。
煩她又出去喝酒。煩那個莫名其妙的叔叔。
煩她摔了兩次。全是為了那句該死的想吃大鵝。
煩哪怕現在回想起來,他的第一反應居然還是浪費掉的食物和金錢好可惜。
因為人被摔了是可以好起來的,但是食物撒了和錢花出去了卻是回不來的。
煩最後那盤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大鵝並不好吃,還被倒掉了。
煩他記得最後把那盤肉倒掉時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失落。
煩他的記憶力為什麼一直都這麼好。如果都能忘掉就好了。
煩他在吃著那盤肉的時候想,這個時候是不是要表達出他的欣喜和感動才能對得起它的一波三折。
但他說不出口,因為那盤肉確確實實是不好吃的。
甚至那個時候的他還會想,她是因為真的想給他帶回來好吃的想看見他開心的樣子,還是想向別人展現出她那偉大的母愛——我願意這麼波折地就為了給他帶回去他說了想吃的肉呢!
梁欲白想。
我那卑劣,自私和陰毒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入骨髓了,我時刻在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別人,以至於我沒法分辨對錯,看不清任何真相。
我現在甚至不明白我是因為愛她而懷念她,還是在為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會這樣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對我付出的人而痛哭。
如果再來一次。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起碼在那個時刻,是不是哪怕違背良心,也應該要說一句很好吃,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