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燁。一直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剛剛那偷襲純粹是取巧。從陸御錦踢他膝彎那一腿的力氣上去評估,楊燁心裡也明白,真遺憾啊,錢沒陸御錦多,打架居然也他媽的打不過。
只不過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來。楊燁眨巴了下眼睛,看見陸御錦被梁欲白拉住了。
這人的下唇還紅著,是幹掉的血跡。他對著陸御錦搖頭,“你別在外邊打人。影響不好。”
……操。
操。
操。
楊燁現在真的是滿腦子的髒話,把他的理智炸得七上八下五光十色。他想像陸御錦那樣麻利地蹦起來——他媽的,膝蓋疼得半死,不會是骨裂了吧。
他齜牙咧嘴伸出手指著陸御錦抖著就要繼續開口痛罵,手腕被梁欲白一把握住了,“我們回家再說。”
“回他媽的家我今天非得打死這個瘦長鬼影……”
楊燁嘴裡的髒話罵到一半,又猛得止住。兩隻手交握的位置有些溼潤,他低頭一看,全是紅色的血。
……操。
他沒想說髒話。是髒話它自已冒出來的。噴泉一樣。
他一下子心涼了半截,想攤開這人的手掌看看這他媽的又是怎麼一回事。神經病啊我倆打架都沒打出事,你他媽坐旁邊看著還能看出血了也是天才啊。
那掌心血肉模糊,楊燁眼角餘光掃到了地上掉著的一個小小的,紅色的玩意,一下子就明白了,心中的怒火燒得更旺。他猛地拽住了陸御錦的衣領,“你他媽怎麼設計戒指的啊?把他的手劃傷了現在你滿意了嗎?”
“梁敬城你他媽的過來拉住他。”陸御錦的拳頭蠢蠢欲動,“換個人吧,換個人吧!梁敬城你看上誰不好啊看上這麼個玩意?”
“楊燁……”
“梁欲白,你他媽再為他說一句話試試?”楊燁紅著眼睛回頭喊。
梁欲白沉默了。
“不然你就打我吧。”好一會,他說道,“比起陸御錦,我不是更該被打嗎。”
當初他就想不明白。
明明罪魁禍首是他爸,為什麼他媽要那麼恨那位原配。
所以現在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楊燁總是對他高高抬起,又輕輕放下。
楊燁握著陸御錦領口的手鬆了點力氣。
他媽的。
這叫他怎麼回答。
總不能和你說,小白啊,我對你也沒什麼要求了?你給我吃好喝好,每一天都快快樂樂的活著就好了我就心滿意足了?
對一個成年人就這點要求,多侮辱人吶。
可楊燁還真就這麼點要求。到底是誰他媽的規定愛情得是佔有慾得是逼著一個人一心一意。這世界這麼大,兩個人遇上的機率就這麼小,遇上了,認識了,還相處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所以想祝他以後一直幸福又怎麼了?
不需要梁欲白對他有多好,也不需要梁欲白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了。只要這個人活著,還和他活在同一個地球上不就好了嗎?然後大家哪怕天南地北地住著,說不定又有哪天,哎呀!又碰上了,然後還能笑著打個招呼?
這是愛情嗎?這算是愛情嗎?去他媽的,我管它算什麼,反正樑欲白還活著就好了。
楊燁幾個深呼吸,徹底把手鬆開了。陸御錦的衣領上是幹掉的血,他沉著臉,煩躁地想去摸口袋裡的煙,又硬生生剋制住了。
一直站著沒吭聲的櫃姐總算找回了點存在感,“需要報警嗎先生。”
她也就問問。這三個人明擺著是認識的,吵起來吵得莫名其妙,剛剛還大喊著什麼小三。
她看向梁欲白,在心裡被這人的美貌再次震驚的同時,也不由地感慨這是什麼紅顏禍水。
“……”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但好像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楊燁握著拳頭站了一會,還是妥協似的卸去了力氣,慢悠悠地走到地上那袋子旁邊,彎腰想把東西撿起來。
他的臉一瞬間白了。
……神啊。
請賜予我完好的膝蓋吧。
梁欲白幾步走過來把人給扶正了,又彎腰把地上那袋子撿起來丟給了陸御錦,“捐了吧。”
陸御錦接過了,“你當我收廢品的?”
梁欲白語氣平靜,“叫人來接你還是我開車送你回去?”
“?”陸御錦指了指楊燁,“這事就這麼算了?”
楊燁心想。還是得殺了他。
“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打他。”梁欲白說,“這事改天我再找你解決。”
他扭頭看楊燁,“回家吧。”
楊燁扯出一個笑,蠻嘲諷的,“回家啊?”
“嗯。”梁欲白扶著他的肩膀,說得好像漫不經心,“需要嗎。”
楊燁看向前方,“需要的吧。”
走了幾步,梁欲白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的陸御錦。
那人雙手插在兜裡,壓著眉眼,唇角上挑,但幅度很低,擰著。
身上的新衣服髒了。手提袋都放在腳下。
梁欲白又回頭繼續往前走了,語氣很輕,“你就這麼喜歡罵我賤人啊。”
“你本來就好不到哪裡去?”
楊燁嗤笑。
“啊。的確。”
梁欲白點頭。
“……”這回是楊燁停住了腳步,“就這麼認了啊?”
梁欲白神色淡漠,“我哪次不認?”
“行吧。”楊燁說,“雖然你是個垃圾我也喜歡你。但你不是垃圾,我就是隨口說說,想貶低你而已。”
梁欲白評價著,“那還挺可惡。”
“可惡嗎。我覺得蠻可悲。”楊燁說,“我得靠這麼說去貶低你才能得到點配得感,被人這麼踩著,你不覺得惱火麼。”
“為什麼要惱火?我本來就是這種人,你又沒說錯。”
這人說話的聲音真好聽。不管聽多少遍都不會膩。
楊燁遲疑,“……你不是。”
“所以我也不覺得你是。”
尾調帶笑,還是輕飄飄的。
“行吧。”楊燁嘆氣,“兩個都挺爛的,為什麼還非得要爭個第一。這種事難道很光彩嗎。”
“不好說。我沒法分辨對錯。”梁欲白搖頭,“但是兩個爛人在一起還能夠天長地久嗎。”
“我不知道。”楊燁也跟著搖頭,“但是……可能吧?”
楊燁還是覺得,自已是很喜歡梁欲白的。如果這種喜歡的程度能夠被稱為“愛”的話,也是未嘗不可。
但有時候這種喜歡過於飽和以至於溢位了,就覺得好像髒了,噁心了,不完美了。而不完美的東西就等同於進入了“待定死亡”的狀態,老是讓人心懷不滿,耿耿於懷。
……為什麼喜歡。
特別在哪。
愛的本質是什麼。
這些問題太哲學了。楊燁覺得他沒有能力,也沒有那個心力去思考那麼多那麼高深的問題。
“本質上,愛的是對方某一時刻像自已的那一部分。”
梁欲白笑著攬著楊燁的肩膀,湊在他的耳邊,說,“可不管怎麼學習和偽裝,一個人終究還是不能變成另一個人。”
“……”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蠻快,幾乎是隨著話音落下。
他又說謊了。
……
那隻被擠破了眼球的小白鼠被好心眼的學生偷偷帶回了家,用著拙劣的手藝紮好了血管。
學生還算滿意地欣賞著自已的成品,然後把小白鼠關進了臨時的塑膠盒子裡。
該給它買個豪華小別墅讓它住得更舒服一點嗎?他想著。
算了。等它真的能活下來再說吧。
那隻小白鼠隔著層塑膠,爪子扒拉著,用僅剩的那隻眼睛盯著擠破它眼球又給它包紮好傷口的那個學生,白色的毛上還有一些洗不掉的血跡。它呼吸著,嘴唇邊的長毛在微微細顫。
它應該得恨他。恨的理由也相當直白簡單,畢竟這人也算是罪魁禍首。
但它沒有那個智力。它沒法理解什麼是實驗,什麼是資料,什麼是實驗用動物,什麼是廢棄物。
自然,也理解不了現在的狀況。
它只知道自已還在呼吸。會呼吸,肺部還在運作,那就應該還是活著的。而活著就需要吃飯喝水,就需要繁衍交配。
伴侶。群居性。
那是什麼東西。
它的注意力被轉移得很快。它聞到了香味,是從旁邊傳過來的。它動了動鼻子,決定暫時先放過這個一直盯著它打量的人類。它順著香味跑過去,那裡被放上了一把香噴噴的葵花籽。
它用爪子抓起了一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