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白球擊出,將桌面上那擺放規整的十五顆球四下擊開。楊燁站直了身子,把球杆從虎口位置撤下。
“漂亮。”周禮眯起眼睛讚歎一聲,“這些年來你也沒少打檯球嘛,這開球開得有點水平。”
“哪比得上你們。”楊燁垂眼拿著巧粉磨球杆皮頭,“這些高雅玩意,你們這種人不是從小學起?我這種只能算得上是半吊子。”
“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半吊子的人就已經遠遠超過普通人很多了。”
周禮手上的球杆轉了一圈。他走上前,俯下身子,瞄準了擊出,只是輕輕一撞,白球勻速滾動向前,精準地碰上了靠近邊袋的那顆,進了。
“……超過普通人有什麼用?有什麼值得自豪的嗎。”楊燁換了個位置。他的手支在桌上,下巴抵在上邊,“當年我以為我已經超過了普通人,結果被你耍得團團轉。現在我還是覺得我超過了更多的普通人,甚至能夠自已管理一家公司,但我發現我還是被梁敬城和陸御錦耍得團團轉。”
白球擊出,以一種極為刁鑽的角度將邊緣的一顆紅球擊入袋中。楊燁盯著那顆還在旋轉的白球看了一會,“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癩蛤蟆還是癩蛤蟆,根本就不可能變成青蛙王子。起碼品種就不對了。
“你應該向前看。”周禮說,“你的命不是挺好的麼,楊氏製藥曝出醜聞破產,但你的公司早就提前剝離出來了。甚至你爹還早有準備,股份出了大半,你們家也沒遭受多大的損失。”
“……你真覺得這事是我命好?”楊燁嗤笑,“你們這一個個都在把我當傻子看嗎。”
他又笑,“也是。反正在你們眼裡我就這麼一個形象。‘超過了很多普通人’。在你們這些人的眼裡,我們這種人不就等同於‘普通人’麼。嘴上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們兩個好像也在平等地打著檯球,但那道階級的鴻溝就在那裡橫著。”
“我沒這個意思。”周禮舉起雙手擺出一個投降的姿勢,歪著頭咬著下唇笑,“你太自卑了,老是拉踩自已,然後把自已的想法硬套到別人的身上。也許你覺得你之前窮過的那段經歷很刻苦銘心所以時不時地掏出來回味一下,但其實完全沒必要,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往前看才是真的,你現在就是過得很好還很優秀,你得相信自已。”
“比你好,比你優秀嗎?”楊燁乾脆把杆放下了,就雙手撐在桌上,似笑非笑,“周總?我沒法往前看,畢竟前邊沒什麼我期待渴望的東西。但往回看得到的東西就總是深刻得多,讓我看清了很多真相。”
“嗯。”周禮很淡地笑了一下,低頭,手指在球杆上滑動,“比我好,比我優秀。”
楊燁不說話了。
“這不明知故問嘛,還是就是為了聽我親口說出來?”周禮又打了一杆,視線落在球上,“誰會喜歡一個比自已差勁的人呢。人的價值又不是隻靠會的技能來評估的,當初你覺得我值一百塊是因為我什麼都會嗎?可那時候你明明是第一次見我。”
“你相信日久生情?反正我不相信。”周禮又打出了一杆,站直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在看見第一眼的時候就註定了。”
楊燁突然笑出了聲。
“怎麼?”周禮挑眉。
“我當初怎麼會覺得你就是個清純小白花啊?”楊燁笑,“老實說我第一次見到梁敬城的時候也覺得他長得特清純,周禮,你簡直是我清純這一型別的啟蒙啊,結果你是裝的,梁敬城也是裝的。”
他擺出一張裝模作樣的苦臉,“你們騙我騙得好苦啊!”
周禮想了想,“那時候你好像喜歡女人。可以理解成我是你的白月光麼?”
“名副其實。”楊燁居然認同了,“所以我也理解了那句話。白月光這玩意是白月光本人都取代不了的。同時我又理解了一句話,那就是人會無數次地喜歡上同一型別的人。”
“呀。”周禮說,“你真渣。說得我怪傷心的。我能把你的話理解成,你就是喜歡那種純的,結果發現我是裝的,你沒法接受,於是你把那個姓梁的當成我的替身了,結果沒成想,那傢伙也是裝的?”
他垂下眼想了想,得出結論,“那你的運氣還挺背的。或者是看人眼光也挺差的。”
楊燁走著神,意識回籠時低頭看才發現周禮已經把桌面上四散開來的球清空了,桌面上就留著一顆白球和一顆黑球。
周禮問,“我說得是對的嗎?”
“不對。”楊燁俯下身子,瞄準了那顆黑球,“梁敬城不清純,他騷死了。”
“啪——”
白球精確無誤地擊上了那顆黑球,將其撞入袋中,這下桌上徹底只剩下一顆白球。明晃晃的頂光照在這張桌子上,把上邊的那顆白球襯托得孤獨又堅韌。
“我喜歡他的時候,他就不是那個清純樣子。”楊燁輕聲說,“他那麼好,怎麼會是別人的替身呢。”
“……”周禮沉默了一會,把球杆放回了桌面上,“有點噁心到我了,真的。我要開始為我自已鳴不平了。那我們之間的美好時光算什麼,算海苔嗎。”
好冷的笑話。
“算白月光。甚至算啟蒙。”楊燁跟看不懂對方臉色似的,依舊一點面子都不給,“梁美人算紅玫瑰。我操,我居然還挑上了,楊燁,你真的長進了。”
周禮摸口袋,掏煙,點菸,吸了一口,別開頭,“緩緩。今天我是真噁心。”
楊燁斜了他一眼,“該。你也感受一下當初我有多噁心。”
周禮靠檯球桌上,低頭吸著煙,聽見這話也就扯起嘴角笑了下,“性質不一樣。你知道我對別人都沒有感情,就是玩玩。”
“你是對的,但那個時候的我太不懂事。”楊燁也跟著笑。他就坐周禮旁邊,順手拿了一根他的煙,低頭也給自已點上了,“那時候是真純情,還幼稚,覺得要麼不談戀愛,要麼就談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