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還散亂著梁欲白買回來的那些東西。楊燁扭過頭,盯著看了好一會,才嘆著氣站起來了。
他走近,彎下腰,從那一眾的套中,隨便挑了盒煙,拆了,抽出一根,拿在手裡碾了碾,咬嘴裡了。
抄起茶几上的打火機,低下點頭,“咔嚓”點上了。
吸了口,用手指拿著舉到眼前看了看,嘆氣。
梁欲白是一個很專一的人。
楊燁垂著眼,又咬了咬那根菸。
這事聽起來挺荒謬,但事實上的確就是這樣。
這人看起來社交圈子很廣,玩得很開男女不忌,私生活亂得很,但就單單楊燁知道的吧,他身邊走得近的手下一直都是那幾個。頻率高到連楊燁都記住他們的特徵了。一個紅毛,一個黑毛,一個叫江瑜,還有個好像叫聞讕。
喜歡吃什麼東西就一連吃上好多天,直到膩了為止,而通常很難會膩。喜歡固定的味道,連買菸都只買那一個牌子。
一直以來都這樣。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估計梁欲白能抽那款抽到得肺癌為止。
今天怎麼就突然百花齊放買了這麼多新牌子呢。
楊燁不太喜歡這個味道。他不抽了,百無聊賴,盯著正在燃燒的菸草,一明一滅的,那火苗勾得他心癢,有一種說不出的躁動。
感覺喉嚨很乾。他瞥了一眼沙發上的那些套。又瞥開了視線。
他嚥了咽口水,把煙給熄了,拿起已經涼了的水喝了一口。
停頓。舔了舔嘴唇。然後仰頭把一整杯都喝完了。
他不輕不重地放下杯子,蹲在地上,手扶著沙發,蜷縮著身子,把自已縮在茶几和沙發之間的空隙裡。這地方其實挺小,起碼塞下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還是很侷促的,但楊燁就和懶得動彈一樣,非得這麼彆扭地,像和自已慪氣似的蹲著。
喜歡梁欲白。
這個想法就這麼毫無預兆,莫名其妙,蠻不講理地冒出來了。
“噗通——”
感覺有東西從高空墜落,自由落體,掉進水裡了。可能來自菲律賓,所以水花有點大。
太明顯了點。這不好。中國人最擅長的就是含蓄。
於是楊燁在自已的手臂上重重咬了一口,物理止住了。
得放點東西聽聽。周圍太安靜了。這樣的話滿腦子都只剩下自已的聲音了。腦子裡太吵了,沒完沒了的思緒和交響樂一樣,自說自話狗屁不通卻又強勢著咄咄逼人勢不可擋。
但他懶得動。和一坨爛掉了的腐肉一樣,毫無支撐點,沒骨頭似的,軟趴趴地躺在了地毯上。
他看見了自已的靈魂在天上飄。他很熟悉這種感覺。每當他想不明白事情的時候,他老這樣把自已剝離出來,用第三方的視角去審視著身邊發生的一切。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以他得成為那個旁觀者。沒有條件那就自已創造條件。
他想起了梁欲白的“剝離丟棄”理論。突然覺得這人居然也算是頗有智慧。人,當然得是自已身體的主人!得是自已思想的主人!自已操縱著自已的思緒嘛,然後在神識裡找到名為“梁欲白”的那一塊,然後完整地,連根帶土地全挖出來。用的道具是挖土機,超大超穩超給力,顫顫巍巍地抱著那一大捧玩意掉頭,來到廢棄場,鬆開爪子,一鍵丟棄。
好。操作完畢。這麼一打掃,腦子真是乾淨了不少。
突然間就空了呢。
空了呢。
空了。
呢。
……去他媽的。
楊燁連滾帶爬地跑到那片垃圾場裡去挖,那叫一個著急呢,邊著急還得邊在心裡安慰自已,掉到地上三秒之內撿起來還能吃啊。
不是。這挖土機有問題吧?盜版偽劣二手產品啊?這一大捧的土怎麼和被施了障眼法一樣,只有土了啊?
梁欲白呢?我放在裡面埋著的那麼大的一個梁欲白呢?
這傢伙人參果嗎遇土即化啊?
挖了半天總算挖到了,特別小的一個,迷你版的梁欲白,正可憐兮兮地抱著自已的膝蓋縮角落裡,頭埋著,肩膀一動一動的。
楊燁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腦袋。這人居然敢縮小,居然敢躲著,害得他辛辛苦苦挖了這麼久的土,手都挖疼了。真無語。無理取鬧什麼呢,脾氣怎麼就這麼惡劣啊?誰樂意天天慣著啊。
於是他的語氣就很兇,特別沒有耐心,“梁欲白,你躲什麼躲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躲來躲去的很麻煩別人啊?非得我這樣把土全挖開了你才樂意賞臉露一面啊?”
那迷你版的梁欲白還是不說話,臉埋在自已的胳膊裡,縮得更裡面了,好像還想往土堆裡鑽。
“扭扭捏捏什麼呢?就不能好好說話?”楊燁惱火地用手指把梁欲白的退路給堵死了。
那片散土被壓實了。梁欲白退無可退,也乾脆不再嘗試了,就埋著頭,一動不動。
“有完沒完呢,裝什麼可憐啊。你真覺得自已可憐?你到底哪來的臉啊?”楊燁看見他這副不溫不火的矯情樣就更火大了。他強硬地把梁欲白的腦袋從他自已的胳膊中拽了出來。
小小的人紅著眼睛,臉上是淚水和泥土的混合物,糊了一臉,甚至黏在了頭髮上。直到這時候楊燁才注意到梁欲白的衣服上也全是泥巴,髒兮兮的。
他愣了一下。這副場景很不像梁欲白。那人得是乾乾淨淨的,得是高高在上睥睨人間的。起碼不能是這副喪家狗的樣子。
但又有點熟悉。
老套路了。梁欲白這人也就這點搏人心疼的手段。
“很醜。”那個縮小版的梁欲白顫抖著聲音,尖叫著,“你不要看我!你放開我!”
看吧。不就是這樣。多熟悉啊。
這人現在的力氣其實相當微不足道……毫無殺傷力。但楊燁還是下意識地鬆開了。
那人馬上就把頭又低了回去。
“你好髒啊。”
有一會,楊燁才找了個話題試圖和他聊聊。
“我髒?這要怪誰?”那人大聲說著,“要不是你把我丟進土堆裡,我能變得這麼髒嗎?你現在居然還有臉說我髒!”
“我本來想直接丟掉你的。”楊燁實話實說,耐著性子和他好好講道理,“所以我做之前也沒考慮到會不會把你弄髒什麼的……這又不是我的本意。你那麼聰明,應該是能理解我的吧?所以你也沒有什麼理由好怪我?”
“丟掉我?那你現在這是在幹嘛?來看我笑話的嗎?”那個小人腦袋依舊埋著,但是空出了一隻手,胡亂抓起身邊的一把土就丟向楊燁,“看見我髒了,然後你還乾乾淨淨的,你就開心了滿意了覺得爽覺得過癮了嗎?”
楊燁本來想躲開的——這麼點攻擊其實也相當容易躲開。但這小玩意的話又把他硬控住了,身子就和動不了了一樣,硬生生地直接受住了這個攻擊。
於是他的臉上也髒了一小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