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不過是一直想要讓她去猜，想要讓她自已感受到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所以我還是太矯情太不懂事了，我應該要更在意她的情緒一些，至於我自已怎麼樣，其實真挺無關緊要啊。”

“如果她死了的話，那我也就沒什麼存在的必要了。這麼一想，當然是她的想法最重要。我不該貪心的。”

“啊……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所有的聲音又一次戛然而止。這一次安靜的時間更長了，只能聽得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又過了一會，梁欲白才咬著下唇繼續說話了。

“我帶來了一瓶酒。挺好的，我看了看，是好牌子。”他說，“以前我完全不知道這些東西，別說好酒了，吃得上一頓好飯都算那天運氣好了。現在我認識了，還喝過不少好牌子。幾十萬的，上百萬的其實也都喝過。得不到的東西，只有在得不到的時候魅力最大，等到拿到手真的喝進嘴裡了，反倒也就那樣。”

“我永遠都在不滿足。永遠都在期待莫須有的東西。永遠都走不出當初的那個泥潭。”梁欲白輕聲嘆息，“有人把我拉住了，希望拖著我，讓我也一起不得好死。”

“我怎麼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啊？上流人的生活，交際，各類活動，豪車，用不完的金錢，可以借來使用的權勢。明明她什麼都還沒得到，她一點都沒享受到這種她渴望的生活。我這種人怎麼配，怎麼好意思這麼一直活下去的啊。”

“她什麼都沒享受到啊。”

“她好像來人間走一趟就是為了贖罪的，把我養大，然後在即將柳暗花明要開啟新生活的前夕，就像完成了任務一樣，直接離開了。”

“這對她來說不公平。對我來說……也不公平。”

梁欲白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握著紅酒的瓶口，拇指粗暴地挑開了頂上的木塞。

木塞滾落到地上。他直接對著嘴喝了一口。

“但公平這個東西……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話。當我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我拼命吶喊著想要公平。但當我擁有了那些東西以後，我反倒開始高高在上，看不起那些更底層的人了。因為沒有必要，他們的死活對我來說簡直是不值得一提。”

“他們只是一些，本來就該被踩在腳下，被吸血的螻蟻。是這個社會進步所必須的犧牲品。反正他們本來就沒有那個能力走出他們認知裡的那一畝三分地，所以他們活該，他們就是天生賤命。”

“我開始共情那些之前我所痛恨的人。”

“久而久之，我又開始感到愧疚。我那點僅存的良心在拽著我質問，說你怎麼能這樣！難道你忘了你來時的路了嗎？你這種人到底憑什麼能看不起別人？你揮金如土的時候難道忘記自已過去賣著命都吃不飽飯的日子了嗎？”

“所以我救助了一個小姑娘，她叫璐璐。沒人願意要她了，她的父母把她丟醫院後直接跑了。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穿著挺單薄的一件短袖，蠻難看的，低著頭縮在警察局的角落裡。我朋友和我說，這姑娘真可憐啊，治也不好治，送福利院也收不了，那夫妻兩個真是有夠缺德，把這個爛攤子拋給他們。”

“爛攤子。”

“我當時就想著，明明那是一個人，怎麼就變成爛攤子這麼一個東西了呢。”

“太遠的人我懶得去看，但這個人就在我的面前。我沒結婚，收養不了孩子。我本來以為是多麻煩的一件事，結果就是花了點錢，讓一個有合適條件的手下直接收養了。這下所有人都皆大歡喜。警局的朋友說我幫了他一個大忙，手下那家人說感謝我給了那麼多的錢。璐璐什麼都沒說，但我感覺她是高興的。”

“於是我也覺得高興。真是多虧了有錢。”

“錢真是個好東西，大部分普通人的痛苦都來源於金錢。於是他們認為，肯定是他們自已不夠努力，掙不到足夠的錢，才會覺得痛苦啊！可實際上也不全是，因為有錢的時候，人也依舊痛苦，只不過是痛苦的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那些有錢人其實也會窮，但他們的心態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的窮是有衝突的窮，是有原因的窮，是多種多樣的窮，是轟轟烈烈的窮。但那些普通人，是沒有原因的，很自然的，毫無波瀾的，媽生的就窮了。”

“所以這個世界上到底誰在幸福啊。”

“你要喝嗎。”他說，“但我只拿下來了一瓶，你別用它砸我，我不想再跑一趟。”

他伸手，用酒瓶的底端碰了碰男人的手背，“喝點吧，特意拿的，對你來說應該也算好酒了。”

“男人是得喝好酒的。”他說，“人一生能攝入的酒精是有限的，喝點好的，就能少攝入點那種垃圾了。”

他突然笑出了聲來，“所以少喝點哦，千萬別喝死了啊。”

“像她一樣。”

“哎呀。要是我能早點有錢給她買點好酒，也許她就不會喝死了呢。嗯……這話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如果能早點有錢的話，她也不至於過著那樣的生活，靠酒精來麻痺自已嘛。”

“墮落的人就是垃圾。他們自已沒法把控自已的人生，找藉口，沉迷於酒精就想逃避生活，這種人真是孬種啊，本來就不應該繼續活著浪費社會資源，得早點去死的啊！”

他的語氣義憤填膺，隨即又笑了一下，“但她可以是所有人，不該是我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