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拓跋雄用過的茶盞被梁霜雪遞給胡太醫的時候，皇后馬臉下微凹的下巴動了動，但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拼命向跪在地上的琥珀使眼色。
梁霜雪壓根懶得理會這兩人，她正在一眾御醫們看他們從茶葉、氣味、茶湯顏色等各種跡象來辨別其中是否下藥。
她甚至不用去理解老太醫們口中高深的術語，只消看看史醫正越來越白的臉色就能猜出一二，她轉身稍稍離開太醫們的圈子，衝始終待立在旁的夏富貴使了一個眼色。
後者連忙一點頭，悄悄從邊上退了出去，來到外間一個角落找到一名神色頗為躊躇的年輕醫士。
梁霜雪剛收回目光，倚靠在軟枕上的拓跋雄就開口了，語聲中透著倦意：“皇后，你差不多就夠了，朕都說了朕相信寧妃並未惡意，你為何如此偏狹呢？”
“皇上，並非臣妾偏狹，”皇后挺直脊背，冠冕堂皇地道：“皇上龍體事關闔宮上下，事關萬民，皇上怎麼輕易原諒損傷龍體之人？更何況……”
“何況什麼啊？”
皇后的目光在梁霜雪和琥珀之間轉了一眼：“何況皇上最是寵愛寧妃，焉知不會愛屋及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皇后，你竟敢質疑朕？！”拓跋雄一聲呵斥之後就捂住腰子倒吸一口冷氣，額上也落下了疼極的冷汗。
而床邊的皇后仍是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琥珀則低垂著頭，神色複雜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梁霜雪蹙了一下眉，還是不情不願地走近幾步，佯裝心疼難過地撲到拓跋雄床榻邊，手捏帕子替他順氣：“皇上您可千萬莫要動氣了，您沒聽到太醫們方才說的嗎？還請皇上保重龍體啊！”
“寧妃啊，你沒聽到她方才是怎麼說你的嗎？”
“那又何妨，皇上，臣妾沒做就是沒做，”梁霜雪遠山眉微動，眼中含著淚卻倔強得不肯落下：“臣妾只擔心皇上的龍體啊！”
你要是現在就掛了，那我豈不是要坐實這罪名了？
她的話音剛落，皇后就在後面冷哼一聲別過了頭。
拓跋雄抬眼瞪了她一眼，一手倚軟枕往前傾斜，一手輕撫梁霜雪的鬢邊，氣息緩了緩：“朕知道了，到頭來，還是隻有寧妃為朕著想。”
察覺到拓跋雄顫抖的手已經不像從前那般堅實有力，梁霜雪心頭泛起一陣狂喜，她勉強抿唇壓住唇角，用帕子掩著淚眼退到了一邊。
不多時，胡太醫就越眾而出，呈上一張藥方：“皇上，這是老臣們分辨後得出的茶中藥材，其中確實有迷藥成分，還請皇上過目。”
拓跋雄皺眉看了一眼，便轉向垂頭垂腦而立的史醫正：“你來看看，這張方子跟上次的，可是一樣？”
“上一次？”探頭張望的皇后愣了一下。
梁霜雪款款起身衝她道：“沒有聽到琥珀方才的話嗎？她前兩次下的藥，都是臣妾派人找了太醫查驗的，自然會留下方子。”
皇后馬臉一陣僵硬，片刻後才斜睨了她一眼：“哼！那你還真是有心了！”
二人眼神交鋒的檔口，史醫正已經滿頭大汗地跪在了拓跋雄面前：“回稟皇上，老臣無用，確實記不得上次的方子了，且容老臣回去找一找。”
“找你個頭啊找！”拓跋雄一甩手就將藥方拍在他頭上：“朕看這就是同一張！你這太醫也不用當了！何止是無用，簡直是昏庸！”
“皇上！皇上恕罪啊！”史醫正大驚失色地磕起響頭來，卻只能惹得拓跋雄更加生氣。
一時之間，寢殿之內一片滿是哭泣聲、討饒聲、喝斥聲和勸解聲。
直到夏富貴屁顛顛地拿著另一張藥方呼喊著跑了進來“皇上，這是小的讓扁醫士方才默寫的藥方，請您過目！”殿中才安靜了下來。
“嗯？扁醫士？就是上次那個白白淨淨的漢人？”拓跋雄接過兩張字跡完全不同的藥方，瞥了一眼夏富貴，得到一個點頭之後，才仔細比對了起來。
下一瞬，拓跋雄就把兩張藥方一起拍在史醫正臉上：“史安，你自己看！朕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史醫正渾身顫抖地伏跪在地：“這，這是，的確是，一樣的方子，老臣愚鈍，請皇上恩准老臣歸田。”
話剛剛說完，皇后就在他身邊直直地跪下，高抬著頭道：“皇上，即便史醫正愚鈍沒有看出來，那也不能證明寧妃並未指使琥珀下藥，誰知道他是不是賊喊捉賊呢？
“皇后！你還要在此胡攪蠻纏嗎？”拓跋雄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皇上，臣妾是為了皇上的安危，請皇上切莫輕信寧妃啊！”
“呵，看來皇后娘娘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臣妾了，”梁霜雪半是嘆息半是自嘲地道：“也罷，那不如叫眾人來評評好了，看看琥珀到底是不是臣妾的心腹？看看到底是臣妾待他不薄，還是她對臣妾不忠？”
“好啊，怎麼評？”皇后立時起身看向梁霜雪，完全不顧皇上又警告地喊了她一聲。
“不如娘娘問一問未央宮的宮人吧？皇上病重之後，臣妾在此寸步不離，也沒有串供之嫌，”梁霜雪坦然自若地道：“娘娘大可親自審問，看看有誰可以舉證出本宮將琥珀視作心腹？”
“好啊，來人，把未央宮的宮人都給本宮帶進來！”
不多時，雲珩就將一隊宮人帶了進來，宮人不多，在珠簾前分作兩排，垂首而立。
他一臉沉穩道：“回稟皇上，末將一聽到此事，立刻派人封鎖未央宮，所有宮人都由金吾衛分開看管，不允許任何人私下討論，損及天威。”
“嗯！”拓跋雄頗為滿意地一點頭，朝皇后一攤手，而後便轉過頭不再說話，也不知是生氣，還是無奈。
隨著雲珩退到一邊，皇后也滿臉嚴肅、一身威儀地走到了一眾宮人面前。
梁霜雪施施然從她身後繞了過去，只有在桌旁坐下的時候，才遠遠地和斜對角的雲珩對了一眼。
她低頭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眼簾動也不動地半垂著道：“那就開始吧，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