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拓跋雄沒有欺騙梁霜雪，第二日，她假裝去護國寺燒香的時候就察覺到跟在身後的眼線都已消失。

於是，這天入夜之後，她和青影換上宮女的衣摸黑去了宮城東北角的冷宮。

夜間潛行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一次不怎麼愉快的經驗，這一次她和青影就小心得多了，長長的一段路竟然沒有碰到宮人和巡視的金吾衛，很是成功。

成功摸進門釘環鎖鏈已然生鏽的冷宮後，二人稍稍鬆了口氣。

舉目望去，四周宮殿荒蕪衰敗，庭院中長滿半人多高的雜草，樹蔭遮天蔽日，其下還有枯死的荷花池，迎面吹來的涼風中盡是怪味。

這個地方，梁霜雪不是沒有印象。

三年前大梁舉手投降後，所有好不容易從大火中脫逃成功的皇室子弟和宮人宮妃全都被關押在這個地方。

即便過去三年，殿前的漂浮著的人形虛影仍舊依稀可見，虛影連綿不絕如同霧氣籠罩，其中執念深沉便是遠觀一眼亦是觸目驚心。

梁霜雪眼角有些酸澀，又遜色迅速轉回目光，沿著左手邊的西迴廊走開。

青影早已打聽清楚，驪嬪被關押在側殿西北角的廂房中，吃食都是靠宮人從西窗給她送進去，可謂是毫無自由。

只不過她們穿過迴廊後不久，就在側殿外看到了兩個人影，她們連忙後撤半步，躲進巷道陰影中。

那兩人應當是一對主僕，暗淡月光下，彎腰在前頭費力開啟側殿鎖鏈的是一個矮胖宮女。

立在她後面的瘦高女子穿一襲織錦宮裝，髮髻上插著一支金步搖，在她左顧右盼地四處警惕時候微微晃動，熠熠生輝。

側殿門一開，那位宮妃便快步往裡，還留了下那個矮胖宮女在外頭望風。

“哎呀麻煩了娘娘，被她們捷足先登了！”青影手錘了牆壁一下，雙眼仍舊望著那一頭：“婢子瞧著那宮女，像是皇后娘娘宮中的知秋？”

梁霜雪雙手抱臂，後背往牆上一靠：“皇后也好，其他宮妃也罷，事到如今，只剩一條路了。”

青影回頭看她：“什麼路？”

“你不是說她們尋常送飯用得是另一扇門嗎？”

“不行啊娘娘，西角門確實距離西廂房更近，可大家都從那裡出入，又朝向御花園，極易被發現……”

“沒有時間了，”梁霜雪抬手打斷一臉焦急的青影，抬頭看了一眼月色便往回走：“今夜月色暗淡，尋常人不會走這條路，更不會在意冷宮，你幫我盯著她們二人就是了。”

“是，”青影愁眉不展地應道，下一瞬又抬起頭來：“可是娘娘，婢子怎麼向您示警呢？還隔著這麼遠……”

“你不是會學鳥叫麼？”梁霜雪說完這一句就消失在拐角處，語氣也是完全不需要她的回答一般得篤定。

只剩下青影在原地輕“咦？”了一聲：難道自己不經意的情況下在娘娘面前學過鳥叫？

這一招可是好多年都沒用了。

梁霜雪輕手輕腳地沿著側殿牆根繞行了半圈，拐過一個彎，就看到紅牆盡頭有一道窗子被支開了幾尺距離，窗子的斜對角就是角門。

她前傾身子挺近牆壁，接住窗扇陰影遮擋身影，側耳傾聽起來。

廂房之內安靜得詭異，若不是提前確認過位置，梁霜雪甚至想探頭進去瞧一瞧。

等了好幾息時間，她才聽到驪嬪倦級微啞的聲音，全然沒有了平日裡那般趾高氣昂：“娘娘，臣妾都已經照你說的辦了，你還要臣妾怎麼樣？”

“本宮現在只想確保這件事情永遠沒人知道，只有你喝了這碗藥，那才叫‘照辦’呢！”

話音剛落，屋內就傳來了東西被打翻的“咣噹”聲，緊隨其後的是驪嬪猛然抬高的尖利嗓音：“耶律琦！你這個毒婦！我沒有除掉雪嬪，你就想弄死我？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毒婦！”

耶律琦正是當朝皇后的名諱。

即便被叫破了目的，皇后也沒有怎麼慌亂，仍舊是步步緊逼：“隨你怎麼罵，反正你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去，你若是現在不願意喝，待會兒自有人給你灌下去，還是說你比較喜歡三尺白綾？”

驪嬪氣急敗壞道：“真真是最毒婦人心，那個香囊明明是你在我大婚時送過來的催情秘方，現在卻成了毒藥！還有雪嬪的那個宮女，你不是一早就說好會和我裡應外合嗎？怎麼到後來……”

“那還不是因為你愚鈍不堪？”皇后反唇相譏道：“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害得本宮折損了一枚棋子，至於香囊的方子，你有證據嗎？你覺得還有人會信你嗎？”

“是啊證據，那方子早已閱後即焚，呵呵呵哪裡還有什麼證據？”驪嬪氣極反笑，語聲隱約有些癲狂了：“棋子，原來我和你鬥了十年，只是一枚棋子……”

“驪嬪，你錯在錯在恃寵而驕，但凡你有些自知之明，想想自己是怎得寵的，再好好聽本宮的話，本宮自然會饒你一命，只不過現在就不一樣了。”皇后語聲從容得像是在聊今晚的月色一般。

“現在我就只有死路一條嗎？！”驪嬪聲音再度拔高質問道。

透過窗戶一角，梁霜雪只看到趺坐在地的驪嬪發如亂草、滿臉涕淚，她伸出枯瘦的手，抓住皇后織錦宮裝的下襬，哀慼地道：“皇后娘娘，唇亡齒寒，梨兒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將此事吐出去一分一毫，求娘娘饒我一命吧！”

“穆梨兒，你還是不明白，本宮今日會來見你，已是念在過往情誼上了。”

黯淡月光下，驪嬪的身子不由自主得劇烈顫抖起來，連沾染了灰塵和淚水的臉都逐漸變得慘無人色。

梁霜雪轉眼打量了一下廂房之內，果然桌上除了打翻的酒盞，還放著三尺白綾和一小瓶藥丸，看來這位皇后娘娘準備得還挺充分。

驪嬪死局已定。

她剛準備往後縮一縮身子，肩後突然被人輕拍了一下，她脖頸僵硬地回過頭，一看清身後的人就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