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15床的病歷,看到了裡面的身份證影印件。
我有些驚訝,這應該不是本人吧!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臉部臃腫,頭髮稀疏。
而眼前身份證上的人濃眉大眼,稜角分明,英俊帥氣。
我嘆了口氣,肯定是化療多了呀,才會這樣嘛。
我又翻到了病歷首頁,和我是老鄉,30歲!正值青春年華啊!
帶著同情的心理,每次去幫他換液體藥水的時候,我總會多關心一下他。
一來二去,他對我多了一些好印象。
在我給他換藥的時候,他十分非常配合。
我問他怎麼會得這個病?
他說,以前在一個紡織廠上班,不知道什麼原因就得了這個病,跟工廠的環境可能有點關係。他很平靜的說著這些事情。
他在血液科已經住了很久,下肢已經不能動了,也沒有知覺。
正當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一個護士老師過來給他扎針,十分粗暴地掀開他的被子。扎完針連被子都沒翻過來蓋住人就走了!
我看著這一切,感到十分震驚,這老師怎麼這樣!我趕忙幫他把被子理好,問他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眉頭一皺,又往那個護士老師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說:“我已經習慣了,一直都是這樣的,有時她們晚上來直接把燈開啟,大聲的喊他的名字就為了給他測個血壓。兩個小時就要測一次,反正也休息不好,腿也不能動了,他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
他的臉上顯得無所謂,又繼續說道,屁股睡久了也慢慢開始爛了。
他居然會跟我說這些,我心裡一驚,彷彿已經被他當成了自己人。
我想為他做點什麼,可又不知道做什麼。
我時常經過他的病房,看見他雙眼圓睜直直的盯著天花板,就那麼一直看著,一動不動。
我對他說:“無聊就玩會手機唄!”
他說:“看一天手機眼睛也不舒服。”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是啊,他沒事做可不整天都在看手機麼。
從他的病房出來,我問趙老師:“像15床這種有活下去的機會嗎?”
趙老師搖搖頭說:“幾乎沒有,除非有奇蹟。”
我的心頭十分沉重,上班一有空閒的時候,我就到他病房去,故作輕鬆的和他聊聊天。
一天去幾次,是去的次數太多了嗎?他破天荒的說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他躺在病床上,並不看我,平靜的說道:“有次我要出去吃飯,問我女朋友要不要一起去。我女朋友很很懶,不想走,說自己要減肥。我就一個人出門,在外面打包了一份青椒炒肉回去。結果她聞到香味說她也要吃。我又下樓去再買一份。”
他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上半身因為開心的大笑,胸脯劇烈的抖動著。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可他的語氣中帶著寵愛,能做他的女朋友,一定是十分幸福的是吧。
看著他笑得開心,我也笑了起來,內心卻感到一陣淒涼。
回到護士站,一個護士說:“聽說護士長捐了200元,主任捐了300元。”另一個護士說說:“那是他們,他們多少工資我們多少工資!要我說,我一分錢都不想捐。把錢給父母買點東西,他們還開心的不得了,給他捐有什麼用?”
我的內心受到了衝擊,是啊,血液科的護士一定經常面對這種病人吧,病房裡一定很多這樣困難的病人,哪裡幫助得過來呢?可又覺得實在太過冷漠了。
回到出租屋,我和胡幼鳥、黃小婷說了這事兒,胡幼鳥說:“他們捐了就是了,關你一個實習生什麼事!你又沒有工資。”
我有些頹喪,怎麼大家都是這樣的態度呢?
晚上,我老是想起那個白血病患者的模樣,想起他說女朋友的時候開心的樣子。
第二天我和趙老師經過15床的病房,看到了一直照顧他的父親。我有些好奇的問趙老師:“他的女朋友來看過他沒?”
趙老師正推著治療車,有些很驚訝,停下來看著我說:“他有女朋友嗎?你怎麼知道?”
我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
旁邊一個護士聽到了說:“他應該有女朋友,我看到過一次,是一個年輕的女的來看他,還喂他吃東西。後來就再也沒看到了。”
聽到這話,我心中很沉痛。
下班前,我特意經過他的病房,他依然面無表情直直的看著天花板,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呢?
我心中感到十分壓抑,我又想起了他的笑。我不知道該跟誰說,我給陳空發了個訊息,想看看他怎麼看待這件事。
時間有些晚了,他並沒有回覆我,應該是睡了吧
早上9點多他回訊息,說昨晚很早就睡了。只有這一句。
我早已到了醫院,拿了200元的信封塞給了那個像植物人一樣的病人。
他並不打算要我的錢,後來還是收下了。他說醫生說還有最後一套方案,希望只有50%,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我對他說,希望那個方案能夠成功,希望你能夠早日痊癒。
我離開血液科的時候,15床還沒出院,那天一個9歲的小姑娘也來到了這個病房。因為新房裝修,全家人住進新房子,就她一個得了白血病。
我看著那個白白淨淨的姑娘,趙老師說,小姑娘是個學霸,成績特別好。
如此年輕的人還沒綻放便枯萎了,生命的意義在哪裡呢?我不停的思考著。
這些護士老師的態度讓我感到害怕,他們並不在乎病人的感受。我害怕以後也會成為如此冷漠如此麻木的人,可我又似乎理解他們的冷漠與麻木。
他們並不是慈善家,他們也是靠工資生活,他們背後有需要照顧的自己的家庭。
我不想繼續想下去,我想不通。
我即將轉去腫瘤科實習,不知道15床的病人還會不會有機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