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燥熱。
江淮鎮的邊緣鄉村——林平村，落在後村小池塘邊上的是夏家。
“你姐呢？那死丫頭怕是要翻天了吧！”
雖然做了心理準備，驟然穿破耳膜的叫罵聲還是把夏木驚的一哆嗦，對媽媽的恐懼早已印入骨髓，形成了應激反應。
院子的大門被猛的推開，鐵柱子劃過水泥地發出尖銳的聲音，夏木的心揪在一起，手臂上瞬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緊跟著是鐵門撞到牆壁，“嘭！”的一聲回彈，一片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我真是受夠這扇門了，聲兒刺得我牙疼……”夏木雙手抱胸，閉著眼睛咧歪了嘴。
“說，你想幹什麼？想飛天呀？”
“覺得自己能考上個破大學，翅膀硬了是吧？”
怒吼的聲音越來越近，震得夏木頭皮發麻，她雙手拽著衣角站起身來，一隻手猛地扯掉了她房間的門簾，媽媽黑著臉擰著眉，直闖入夏木的房間，狹小的空間一下子被怒罵聲填滿了。
“唰”的一聲，幾張卡紙被甩在夏木的臉上，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睛踉蹌了一下，卡紙越過她的肩膀，墜落到腳下。
她沒有說話，表情淡然的彎腰撿起她的大學志願意向表。偷偷地往邊上挪了幾個小碎步，拉開一點點距離。
她知道，這頓打罵是逃不過去的，自她記事起，在她的家裡，只要怒吼聲響起，他們姐弟三人總有人逃不過一頓打。
她是老大，被打罵的頻率最高，小時候不明白，以為是自己不夠乖，家務做的不夠多，弟弟妹妹沒有照顧周到，考試分數不夠高，諸如此類的原因才會惹得媽媽生氣。
小小的她總用疑惑的眼睛，偷偷觀察媽媽臉上的表情，只要發現不對，立刻拉拽起吵鬧不乖的妹妹和弟弟行動起來。
掃地，洗碗，燒火做飯，安靜做作業，或者慫恿媽媽最愛的弟弟送一杯水過去，直到看到媽媽眉毛舒展，她便知道，今天算是過關了。
只是這些蹩腳的招數，在暴風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那些慢慢長大的歲月裡，她也漸漸明白，無論她做的再多再好，很多打罵是根本逃不過的。她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逃脫這樣的生活。
爸爸摔門而出，鄰居的一句酸話，跟嬸孃姑姑的一次聚餐，地頭被別人踩壞的一棵菜，都可以作為媽媽情緒爆發的理由。
屋前玩鬧的他們，就會莫名被罵一頓，任何反應都有可能迎來一段鞭打，屋角的掃帚是她的噩夢，媽媽從中抽出來的枝條打在腿上，立刻會浮出一條一條的血紅的線條，他們尖叫著蹦跳著躲避，那些紅色的線條很久以後仍舊會腫脹生疼。
“還不是因為你，還不是因為你們，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他們是想逼死我呀，還不因為你們……”
“都是因為你……”
每一次，她總是聽到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就彷彿是這三個孩子用那細細的枝條鞭打了她，看到滿臉淚水歇斯底里的媽媽，夏木顧不上小腿上火辣辣的刺疼，拖拽著弟弟妹妹便躲進房間。
“不要哭！”她輕聲呵斥。
妹妹立刻捂著嘴壓低聲音抽泣著。
弟弟還小，總會被嚇得哭鬧不止！
“弟弟，不要哭，如果你再哭的話姐姐又要捱打了。”她壓低聲音哄。
“我不哭，不打姐姐。”弟弟用手胡亂的抹臉上的眼淚，止不住抽噎著，極力不發出聲音來。
她會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等到哭罵聲停下來，片刻安靜過後，廚房的動靜稀稀疏疏的傳出來，她便知道，又度過了一次風暴。
“不哭了，今天媽媽給我們做飯吃。”她輕聲安撫著。
“太好了，今晚有好吃的了。”弟弟哭花的臉上，立馬眼睛彎彎的笑開來。
這樣的場景，在她十九年的人生，常常上演，實屬家常便飯，她逐漸能應付的遊刃有餘卻也無力掙脫！
夏木知道，她不想被困在這裡！
所以，當命運的筆，第一次握在自己的手上，她毫不猶豫，在志願表上填上了她的執念，她填了蓮城，哈省，雲通州，和魯市，這些地區沒有知名度的學校……
沒有考量，只遵循一個原則，越遠越好。她早已醒悟，這就是她逃離的方法！
所有的志願有一個共性，離她的家2000公里以上。
“是瘋了對吧，這填的是什麼？你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嗎？”
“你讀這麼多年書就是為了跑是吧？”
“要知道你這麼沒良心，當初生下你就掐死你，還能少受幾年窩囊氣。”
夏木任由著媽媽發瘋，微低著頭咬緊牙口，並不躲。
沉悶的拳頭落在她的頭上，背上，腰上，頭髮散亂開來，遮住了眼睛！
“蘭珍呀，孩子大了不能這麼打了。”隔壁王嬸扯開媽媽，順勢把夏木往邊上推了一把。媽媽揮舞的拳頭一下落了個空！
“別打孩子了，快出去看看！你親戚過來了。”
“就是一中當老師那個，找你呢！”王嬸拉著媽媽的胳膊往外扯。
夏木揉了揉肩膀，理了下散亂的頭髮！
她沒想到，二爹會來家裡！這應該是第一次！
高中三年在他所在的學校讀書，除了第一次進校的時候見過，再就是今天了！
外面議論紛紛，但都彷彿都壓著嗓子說話，夏木從聲音判斷出來，爸爸和叔叔也在，偶爾能聽到母親的哭聲和怒罵！
其實她也很意外，這種感覺很微妙，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成為家裡某件事的焦點人物！十九年來，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他們，能看見我了。
很多時候，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夏木，出來送一下二爹他們。”媽媽啞著嗓子喊。
“二爹，小叔。”她從房間挪步出來，低頭輕聲叫人！
“夏木，你這志願如果這麼填，高中三年的辛苦就全白費了。你們家這種條件供你讀書不容易，多體諒一下父母。”二爹眉頭擰在一起，沉聲說道！
“蘭珍你們也是，就知道打和罵，能解決問題嗎？就這兩天了，好好說。”
媽媽翻了個白眼，黑著臉扭過頭去！
“夏木，明天上午去學校教導處找一下你們班主任，你高考預估分數應該勉強過一本，志願的事，聽一下老師的建議。”
“我明天也會去。”二爹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一群人往院門口走去。
夏木聽到小叔跟爸爸嘀咕。
“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別逼急了！好點勸，能去省城就好了。去遠了怕是這女兒要養丟了！”
“我當初就跟你說，女兒養大嫁人就行了，書讀多了心野了。”
“你看夏木那丫頭的眼睛，跟狼崽子一樣。大哥，你養了個白眼狼！”
小叔輕蔑歡快的笑聲從遠處散開來。
始終沒有聽到父親的回應。
院子空落下來，夏木嘆了一口氣，抹去額頭的汗珠，整個人鬆軟下來！
“再堅持一下，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再堅持一下，就可以逃離這些人了！”
她輕聲的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