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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的阿曦,徹底的,弄丟了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京城下了大雪,街道上覆雪厚重,寸步難行。

渚甌低頭哈了一口熱氣,覺得京城的冬天是越發難熬了。也不知這一場大雪過去,城中旮旯,又會多出多少具無名屍骨。

“這天氣甚是嚴寒,姑娘何不進來,討碗熱茶喝?”茶棚下的男子丰神俊朗,白衣曳地,竟似謫仙下凡,縱使茶棚簡陋寒磣,也掩不住那通身的氣度。

渚甌笑了:“公子請客?”

那公子也笑了:“在下沒錢,坑姑娘來付茶錢的。”

渚甌也不惱,難得遇上這麼俊朗的公子,茶錢付了也就付了。

衣袍一掀,直接坐在了公子的正對面。

“在下渚甌,江渚的渚,甌嘛,一個區一個瓦,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唔”公子似是想起了什麼,神情有些怔忪:“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姑娘這名兒不錯。在下雁行。”

渚甌哈哈大笑:“雁行緣石徑,魚貫度飛樑。公子的名兒也不錯。”

“哎喲,我的祖宗,你可算是來了。”

雁行談吐不凡,渚甌與他飲茶論詩,誤了時辰。

趕到丞相府已是卯時,比平日裡晚了將近半個時辰。

相府管家抓著渚甌就往三小姐的閨房跑,著急的像是後面有厲鬼索命。

“渚甌!”三小姐轉過頭,看見了門口風塵僕僕的渚甌,整張臉都笑開了。

“你快過來,快幫我看看怎麼打扮才好看。”

三小姐一把拉著渚甌坐下,急急忙忙的翻出來好多珠寶裙釵。老管家見狀,忙不迭地告退了。

渚甌不由得失笑,幫她細細地打量著。

渚甌是上個月到丞相府來任職的,本來應的是三小姐的貼身護士,保衛安全,卻不想露了一手擦脂抹粉的本事,便成了丞相府行走的穿搭專家,哪裡需要哪裡找。

“難得見三小姐這麼高興,是遇上什麼喜事了?”

三小姐一張俏臉羞得緋紅,半晌才答:“是太子殿下,今日要來與父親議事。”

渚甌心道:難怪。

這位太子殿下風流俊逸,學富五車,且年少有為,不知道是多少京城閨秀的夢中情人。

想到這裡,渚甌又多看了三小姐幾眼。

這位太子殿下,還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呢。

八年不見,這兩位居然成了一對。

太子殿下是隨著午時的鐘鳴一同踏進丞相府的,丞相大人早已偕家眷候在門口,畢恭畢敬的行了禮。

“太子殿下。”

“大人請起。”雁行急急地扶了丞相起來,一雙桃花眼四下流轉,鼻尖聳動,似是在找什麼東西。

“殿下?”丞相疑惑。

“本宮嗅嗅大人可曾用過午膳沒有。看樣子是沒有。”

“的確未曾。”丞相拱手。

“本宮也未曾,看來本宮趕得巧,正好蹭大人一頓午膳。”

雁行摺扇一張,笑的狡黠,身後的十二美姬跟著他魚貫而入,似是看慣了這般無恥行徑。

丞相連忙叫人張羅午膳。

雁行走在三小姐身邊停了下來,“三小姐這身裝扮襯得人是愈加嬌豔不凡,如此美人,當真令人見之心喜。”

三小姐嬌羞道:“……殿下……”

雁行大笑,乘興而歸。

渚甌躲在暗處,不敢認那坐在前廳,侃侃而談的少年郎。

茶棚中驚鴻一瞥,不想竟是故人重逢,只是流光容易把人拋,十年八年不見,便已認不清故人模樣。

太子殿下自十八歲起,無論出行何處,身邊都跟著十二名美姬。

聽說是太子有一求而不得之人,這十二美姬或是容貌,或是氣質儀態肖似那人,故而能常伴太子身側。

三小姐雖然心中怨憤,卻也不敢說什麼,只是有空便找渚甌抱怨,聽的渚甌頭疼。

旁人或許覺得雁行好色,但渚甌不會。

太子是個什麼樣的脾性,沒人比她更清楚,太子深思熟慮,絕不是沉湎美色之人,什麼求而不得,當是藉口。

因為八年前,她還是錦衣衛總督之女,太子伴讀。

渚甌心不在焉地幫三小姐配好胭脂,一心只想早早告退。

雁行到相府的次數越發多,她該想個法子,早點離開相府才是。

“渚甌姑娘,三小姐似乎不在?”雁行搖著摺扇款步走進,身邊了無一人。

此時此方天地,只有雁行和渚甌兩個人。

渚甌暗歎,該來的還是來了。

“渚甌姑娘似乎對在下很是防備?”雁行摺扇一收,緩緩向渚甌逼近,一雙桃花眼也危險的眯了起來。

渚甌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答的不卑不亢:“只是不知如何稱呼罷了。是雁行公子,還是太子殿下?”

“在下万俟辰,字雁行。”雁行微笑:“阿辰或是雁行,姑娘隨意即可,欠了姑娘一碗茶錢,自是不敢尊卑相稱。”

東宮之中男孩與女孩攜手抓蛐蛐的畫面歷歷在目,遙遠的彷彿是上輩子的事。

渚甌輕笑,並不買賬:“還是太子殿下吧,一介草民,不敢忘尊卑。”

不論是阿辰還是雁行,都該與往事一起,化作過眼雲煙了。

只是渚甌想低調,卻總有人不給機會。

有些時候呀,你怕什麼,什麼就會找上你。

“來人,給我把她拿下!”

二小姐帶著一眾護衛闖入三小姐閨房,將一隻鐲子狠狠的摔在渚甌面前,玉鐲應聲而碎,三小姐看著地上的玉鐲碎片,面帶錯愕。

那是太子殿下長年待在身上的,從渚甌房中搜出。

難怪殿下常來丞相府,卻時常找不到人,如今看來,一切還有什麼解釋不通的?

“這丫頭勾引太子殿下,就該杖斃處死!”

“渚甌,你為什麼……”三小姐痛心疾首的看著地上的女子,一雙美眸裡滿是哀慟。

渚甌被押解在此,面對這一屎盆子扣下來,並不解釋,內心反倒十分開心。

丞相府這群酒囊飯袋還殺不死她,她可以趁機逃走,再來個死無對證,到時候天涯海角任她遨遊,雁行絕找不到她在哪。

只是她到底低估了三小姐對她的主僕情。

三小姐嬌小身軀護在她面前,擋住了咄咄逼人的二小姐:“姐姐情知渚甌也不過是太子殿下思念故人找的替身,何故如此為難?要怪,就怪姐姐與那人不夠像吧。”

二小姐冷笑:“聽到了嗎?賤婢。你不過是剛好與那人相像幾分,讓太子殿下動了納第十三美姬的心,還真以為自已能攀上高枝?畢竟,連我這位妹妹,也是仗著與那已逝的錦衣衛總督之女交好過,才能僥倖與殿下定下婚約呢。”

渚甌愣住了。她一直在想傳言中的那位故人是誰,沒想到是她……

渚甌莫名其妙,想著有沒有誤傳的可能性,她一直不想聽到的那個聲音乍然響起。

“本宮的人,你們還動不起!”

雁行撥開烏壓壓的人群,一把抓過渚甌,打橫抱了起來,桃花眼裡暗流湧動,再無笑意。

“太子殿下!”三小姐疾呼。

雁行卻再不看她一眼,抱著渚甌離去,眼神生冷令人不敢靠近。

雁行把渚甌安置在了東宮。

住在東宮的日子很是無聊又鬱悶,無聊的是,權欲鎖真心,竟無一人可訴知心話;鬱悶的是,東宮樓高,若無雁行應允,今生怕是沒有機會再去遨遊四方了。

雁行下朝歸來,便見渚甌立於亭臺水榭旁,背影孤寂,是化不開的愁緒。

“渚甌。”雁行忍不住喚道。

渚甌轉過頭來,似是瑤臺仙子,眉目含春意,見之忘顏色。

雁行呼吸一窒,低聲問道:“眼前人皓如天邊月,可曾動芳心?”

渚甌勾唇反問:“眼前人端如遠山松,可曾許佳人?”

“許了。”雁行低眸:“我今生許了渚甌,她是我的小十二。渚甌,我要昭告天下,娶你為妻。”

小十二……

當初東宮相伴,雁行便總喚她小十二。

原來,雁行竟早就認出了她……

太子殿下大鬧御書房,執意要娶一名鄉野女子為太子妃一事很快便在京城傳開。

多少閨閣少女心中巨震,抽噎聲日日不絕。

聖上勃然大怒,親自趕去東宮,揚言要看看是何等妖女,竟敢魅惑當朝儲君。

眾人翹首以盼,卻見聖上神情恍惚地離開東宮,嘴裡不住喃喃:“都是報應啊。”

渚甌輕笑,是啊,可不是報應嗎?

十年前,她父親奉命刺殺當今聖上胞弟,卻在成事之後被聖上兔死狗烹,渚甌是被父母拼命護下的,也是身受重傷,若不是遇上了上山採藥的藥女,怕也是活不成的。

自那以後,錦衣衛便換了一波,太子身邊的人換了一批,早已物是人非。

渚甌自屍山血海裡爬回來,其實從未想過復仇。

一來當今聖上賢明,是個萬人稱頌的好皇帝,她犯不著為了自已的一已私仇,引得天下紛爭再起;二來皇宮高手如雲,她若是動手,並不一定能殺到皇帝,但一定會叫自已屍骨無存。

況且父母當初護下自已,遺願便是叫她放下仇恨,從此順心而活,救下她的小藥女臨終時也願她往後平安喜樂。

死者為大,借渚甌十個膽子,渚甌也是不敢違願的。

她之所以會進丞相府當護衛,不過是為了小藥女的傳家寶罷了。

當初渚甌重傷,小藥女為了給她湊錢買藥,當了祖傳的玉佩,那玉佩輾轉到了丞相府。

如今玉佩得手,她也該去做她自已的事情了,天高海闊任她遊,萬水千山任她看,而不是拘泥於一方天地。

只是雁行……想到雁行,渚甌不由得嘆了口氣。

初識雁行之時,渚甌七歲,雁行十歲,渚甌天性跳脫愛熱鬧,難得見到雁行那般穩重自持的人,便總忍不住鬧他一鬧,這一來二去,竟讓雁行生了風花雪月的心思。

渚甌心道,罪過啊。

算上當初她還是伴讀之一時與雁行朝夕相伴的時日,她與雁行總共相伴了六年多。

捫心自問,渚甌對雁行也並非全無情誼,只是,

此情,

絕不關風月。

渚甌寢殿裡的燈已經熄了,但雁行知道,渚甌肯定沒睡。

雁行摸黑走進去,在黑夜中抱了抱渚甌。

“小十二,你我的大婚就在半月後了,我很高興。”

渚甌把頭悶在被子裡,悶聲問他:“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雁行輕聲答道:“茶棚初遇之時。”

渚甌聞言不免悵惘,茶棚初遇,她感念公子人如玉,不想那人已經挖好了坑,等著她往下跳。

“雁行,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有什麼寓意嗎?”渚甌掀開被子,盯著雁行,目光灼灼。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這名字是我自已取的。”渚甌說:“我想要自由。”

“你放了我吧,雁行。”

“我尋了你十年。渚甌。”雁行低聲哄她,語氣寵溺,像極了京城閨秀安撫鬧脾氣的小貓。

渚甌再一把將被子蓋在頭頂,聽雁行發出一聲悶笑。

她就知道,雁行不好說話。

半月已過,婚期如約而至。

渚甌大清早就被嬤嬤們從被子裡扒出來,渾渾噩噩的裝扮上鳳冠霞帔。

直到被送上喜轎,內心都有一種不真實之感。

“渚甌,我來娶你了。”

雁行跨上轎前白馬,在眾民的驚呼聲中拉著喜轎向著城外疾馳而去。

馬兒跑了一晝一夜,遠的再也看不見京城的門。

雁行掀開喜轎門簾,把渚甌接了出來。

渚甌已脫下了鳳冠霞帔,換上了一身精煉的紅衣。

雁行覺得那紅衣勝楓,耀眼奪目,似是為他而著。

“十年前失去,我便想過,今生若有再遇你的機會,我一定什麼都依你。你想要什麼,我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拿給你。”雁行翻身下馬,將韁繩遞到渚甌手中,“渚甌,你自由了。”

“謝謝。”

渚甌接過韁繩,翻身上馬,雁行看她衣袍烈烈駕馬而去,沒有回頭。

“雁行,後會無期。”

渚甌爽朗的聲音由近及遠。

雁行輕笑:“可我從未打算放過你,渚甌,我不會放手的。”

元和二十五年,太子殿下大婚當日攜太子妃雙雙出走,從此了無音訊。

聖上大慟,久尋無果,另立太子。

元和二十六年,渚甌坐在茶樓中,聽說書先生杜撰的那些前太子同太子妃的風花雪月,不由得一陣好笑。

“姑娘。”

有人輕呼,似是故人來。

渚甌抬眸,只見公子白衣勝雪,人如松月。

“在下雁行,來向姑娘,討碗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