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時已近黃昏。
沈樓和謝忱坐在馬車裡,空間逼仄,任何表情都無處可藏。
她能夠明顯感覺到謝忱在打量她,沈樓主動出擊:“侯爺在看什麼?”
謝忱玩味道:“覺得驚奇罷了。”
“哦?”
“王女之前不是一直在本侯面前裝清純小白花嗎?沒想到竟然提的出動手行絞刑這麼殘忍的事情,實在讓本侯震驚。”
“侯爺誤會我了,”沈樓好脾氣地笑笑,“我們雪原人做事向來隨心,沒有那麼多考量。有仇報仇也是我們那的風俗,沒什麼殘忍的。我雖然不愛犯人,但也不是什麼任人欺辱的聖人。”
“這樣啊……”謝忱拖長語調,故意湊近沈樓,“本侯幫你報仇如何?夫妻本為一體,你我沒有區別。”
“不知道岷朝的風俗如何。但在我們雪原,僅僅是拜堂成親,可不算夫妻。”沈樓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謝忱兩腿之間。
兩人就這麼視線大戰八百回合,氣氛十分焦灼。
系統:空氣裡怎麼有火花?不確定,再看看。
最後謝忱抿著嘴靠回來原來的位置,又不說話了。
沈樓扁嘴。
傲嬌鬼。
不過謝忱想要跟她爭行刑權這一點還是讓她有點在意。
謝忱不會也想救甘離吧?
謝忱能夠出手,那絕對是既能救下甘離,又能讓她避免暴露,省去很多麻煩。
可惜她不能把機會讓給謝忱。
畢竟救甘離,可不是因為那一時的惻隱之心。
馬車一到侯府門口,沈樓立馬跳下去,衝謝忱行禮後轉身就走:“今日多謝侯爺陪我進宮,侯爺也早些休息。”
一張大手從身後抓住她的手腕:“沈衡陽,岷朝的權力旋渦,進去了,就不能安然出來了。”
沈樓眨巴著大眼睛:“侯爺在說什麼?”
謝忱看她是打定主意裝傻充愣了,也不再多說,放手讓她離去。
等她沈樓身影消失,林文州從房樑上跳下來。
看著謝忱,覺得還挺新奇:“看來你對自已這個便宜夫人還有點感情,要不然不會提醒這麼一句。怎麼,不忍心看她作死啊?”
雪原和岷朝打的不可開交,謝忱身為主帥,自然不可能對雪原人有什麼好感。
他本來以為,謝忱對這位便宜娘子,雖不至於過於厭惡,但最多是任其自生自滅,不可能有多愛護,現在看來,好像並非如此。
謝忱冷嗤一聲:“正門都不會走的人沒資格八卦。”
林文州心裡一哽,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想起正事來。
“甘離怎麼辦?還救不救了?”
謝忱反問:“還救得了?”
林文州遺憾搖頭:“怕是不行。”
“我們不可能從刑場上把人救下來,要是想救,只能從獄中換囚,風險太大。”
“那便不救了吧。甘離被行刑後,屍身會被扔去亂葬崗,我們提前守在那裡,到時候把屍體帶走。”
謝忱說完,轉身向屋中走去,月華照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冷漠寂寥。
…………
夜涼如水。
先生坐在棋盤前自已下著棋,他先是拿著白子封了黑子的路,又執黑子一點點廝殺出來,就這麼生死不休地鬥著,從這份掙扎與苟延殘喘裡找樂趣。
知羽立在他身旁,不發一言,默默陪著他。
先生開口問:“如果我沒有記錯,你跟茯苓,是一起入宮的吧。”
“是。”知羽回答,“是皇后心慈,將我二人收入宮中教導。”
“那你們應當有些情分。”
“共事罷了,算不上情分。”
“知羽,你可會覺得我有些心狠?我知道叫茯苓刺殺沈衡陽,就是讓她去送命,卻還是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分明,她也是我的故人。”先生看向知羽,溫潤的笑著,似乎絲毫不在意知羽怎麼回答。
知羽喉頭一梗,他跟著公子一路走來,知道公子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容易,他想說不是公子的錯,讓公子不必自責。
最終,他只是道:“是茯苓該死。”
讓公子記恨的人都該死。
如果不是茯苓當初護主不力,害得小公主不知所蹤,公子這些年不會這麼孤寂。
茯苓死千千萬萬次都不為過。
能為公子大計獻上性命,是她之幸。
他們倒是沒有懷疑沈衡陽想救甘離。
畢竟雪原本就有親手絞殺仇人這一習俗。
先生當了小王女許久的老師,自認對她的性情還算了解。
睚眥必報,心狠手辣,妄圖謀害她性命的人,無論有因還是無意,她都不會放過。
先生謀劃讓甘離假意殺害她一事沒有經過她的首肯,已經犯了她的忌諱,必定要殺雞儆猴一番的。
先生又落下一子:“雪原來犯,曦兒流落至今,生死不明,她卻在皇宮過得如魚得水,如今讓她死在雪原王女手上,也算全了她與曦兒的主僕之誼。”
“知羽,你去告訴她一聲吧。好歹是要死了,也讓她知道,是死在誰手上,別到了刑場上還一臉茫然。”
“是。”
知羽隱去身影,穿行在黑暗中。先生在京城中有些根基,他沒怎麼費力就混進了大理寺的看守的人裡面,替換了送飯菜的獄卒。
提著食盒走到關押甘離的牢房前,她似乎很是無聊,有一搭沒一搭把玩著身下的稻草。
眼角餘光看見知羽來了,也不說話。
知羽只能先開口:“你的判決下來了。”
“哦。”甘離看起來並不關心。
“三日後在昭華門行絞刑,由雪原王女,沈衡陽親自行刑。”
“你說什麼!”甘離猛的抬起頭來,原本冷漠疏離的眼睛裡爬上了紅血絲,顯得可怖又癲狂,“你再說一遍,誰行刑!?”
“……雪原王女,沈衡陽。”
甘離捂著胸口,那裡一抽一抽得疼,她覺得可笑,笑著笑著,淚就流了滿臉:“你的主子,讓她,來殺我?”
知羽皺眉:“是沈衡陽自已提的要求。”
甘離厲聲喝道:“那你的主子他就清白無辜,沒有推波助瀾嗎!”
沈衡陽根本不清楚她原本的身份,如果沒有先生的命令,她跟沈衡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互相傷害。
甘離誰都沒有說,如果不是先生的命令,她見到沈衡陽的第一眼,大概會說,王女真是可愛,讓人心生憐愛。然後向神明禱告,祈求她一生順遂,縱有憂慮,也能一往無前。
可惜造化弄人,她們把刀尖對向彼此。
“他如今竟然已經變成了這副不擇手段的噁心模樣。”甘離靠著牆,滿身疲憊,已不想多說,“知羽,他日你主子大仇得報,想起過往,還望不要後悔才好。”
“用不著你掛心。”
知羽說完轉身就走,把飯菜扔到甘離腳邊。
甘離看都沒有看一眼。
她望著空氣,喃喃自語:“阿曦,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