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書雪跟甘離的交流,就沒有沈樓那麼心平氣和了。
她求了那麼多人,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救甘離,可是再見到甘離,心裡還是有怨的。
樓書雪扶著門框沒有進去,問道:“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她不是傻的,樓書雪自幼對情緒極其敏感,所以哪怕甘離極力壓抑,她也看出了甘離對沈衡陽的喜歡與疼惜。
那麼深沉的情感,比跟她在一起時更深。
甘離垂著頭,不敢看她:“我不知道說什麼。”
她執行先生任務,把樓書雪也算計了進去,其實一個小小奴僕的生死有什麼要緊,處罰樓書雪這個皇室給天下人看,才是先生計謀的真正目的。
禁閉宮中三年,女子的芳華,也都過了。
是她害了樓書雪。
甘離上一次在牢裡見樓書雪,可能是因為快死了,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話也就隨便說了,可是得樓書雪相救性命無虞,就越發讓她覺得虧欠良多,道歉的話太輕,說不出口,真相又不能說。
樓書雪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也想起二人上次在牢裡的不歡而散了,再問下去,甘離估計又要這麼搪塞她。
於是她笑了,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想什麼呢,想問你今後打算去哪,這都不想告訴我啊。”
愣了一下,甘離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錯愕地看著她。
樓書雪說:“甘離,有時候總覺得你在透過我看著別人。”
她狀似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扁嘴道:“本公主可不要當別人的替身,以後你愛去哪去哪,本公主不管了。”
甘離對她真的很好。
父皇剛登基那會兒,有好多人來刺殺她,父皇不在意女孩,不管她的生死,是甘離,哪怕自已怕的要死也要護住她,渾身是血地抱著她還跟她說“公主,送我去學武吧,我想更好的保護公主。”
是甘離告訴她,人可以不傷人,但不能沒有武器,於是她有了自已的暗衛,後來這麼多年,她再也沒遭遇過逼至絕境的刺殺。
甘離會在她生病時衣不解帶地照顧她,會在打雷時一夜不睡陪著她。她沒有母后,甘離就像她的母親。
其實她剛開始知道這份好不是對著她,可是她太貪戀了,漸漸也就忘了。
現在她放甘離走,此後經年,她們就當兩不相欠了吧。
甘離眼眶溼潤,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想去拉樓書雪的手。
樓書雪側身避了過去,將早已準備好的盤纏文書以及偽造的戶籍一股腦塞給甘離,推著她往外走:“走吧走吧。”
就在此刻,變故陡生。
長劍出鞘的聲音劃破寧靜,小院被一股氣壓罩上,樓書雪的暗衛持劍應對,喝道:“什麼人,出來!”
十幾個黑衣人從隱蔽角落裡冒出來,無聲無息把小院包圍,樓書雪抓著甘離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已身後,面色凝重。
甘離看著她的背影發神,那個只會哭哭啼啼躲在別人身後的小姑娘,已經可以撐起一片天了啊……
衛九幾人認出了楚岡他們,怒道:“又是你們!”
樓書雪看向衛九,衛九解釋道:“昨天我們在亂葬崗遇到的,就是這波人。”
樓書雪聞言也不再隱藏身份,直接道:“我乃端敬長公主,你家主子是誰,敢攔我的路?他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這話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可是楚岡一行人聽到這裡也神色不變,繼續圍著小院,楚岡淡淡道:“冒犯殿下了,只是我家夫人見完甘離姑姑之後就昏迷了,侯爺讓我來問問,姑姑又下了什麼毒?”
謝忱的人!
沈衡陽又出事了!?
這下不僅甘離神色急切,樓書雪臉色也變了,問道:“沈衡陽怎麼樣了?”
楚岡道:“太醫已經去看了,若是真出了什麼事,甘離姑姑怕是走不了了。”
樓書雪冷笑:“她的去留可輪不到你們做主!”
話是這麼說,兩波人誰也沒動,甘離急得手上出了一層汗,害怕別人看出什麼,只能按捺不發。
就這麼僵持到了日薄西山。
謝忱穿著一身墨色錦緞長袍走出來,金線描邊,翠玉發冠籠住他一半頭髮,剩下的披散在身後,冷峭的眉眼盡是威嚴。
樓書雪半驚半喜:“阿忱哥哥!”
她躊躇了一下問:“沈衡陽沒事吧?”
“無礙。”謝忱擺擺手,“這裡是太過勞神才暈了過去。”
甘離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徹底鬆下來,謝忱的目光就看向了她:“你不是要出京嗎?本侯送你一程。”
甘離欠身:“多謝狗爺。”
她將樓書雪從身前拉開,徑直走向謝忱,樓書雪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抓著不讓她離開。
謝忱看出樓書雪心裡的擔憂,道:“殿下放心,我不會傷她,只是派人送她出城。”
樓書雪的手還是沒有放開。
甘離這只是溫和的看著她。
樓書雪突然覺得心裡悶悶的,不知怎麼有點泛酸,她問:“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嗎?”
再也……不回來看我了嗎?
甘離沒有回答,眼眸裡染上哀傷。
其實已經不用回答了。
樓書雪放開手,閉上眼睛說:“你走吧。”
她不想看見甘離離她越來越遠的背影。
甘離路過謝忱身邊,聽到男人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之前問你的那些話,如果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甘離亦輕聲應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有的人身似浮萍,離開也像是一片飛絮,謝忱等到甘離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叫樓書雪:“她走了。”
樓書雪睜開眼睛,面前的男人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已的樣子,她突然覺得很疲憊,忍不住道:“阿忱哥哥今日這麼明目張膽,不怕我告訴皇帝嗎?”
明目張膽的圍了長公主的人,又明目張膽地在長公主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這麼不把皇室放在眼裡,傳到陛下耳朵裡,還不知道要怎麼忌憚。
謝忱滿不在乎:“除非你不在意甘離的性命。”
樓書雪:“謝忱,有時候覺得你挺卑鄙的。”
“公主怎麼好意思說我呢?”謝忱面色淡淡,冷漠又譏誚道:“你這些年接近我,告訴世人你喜歡我,不就是因為岷朝和雪原一直在打仗,你怕兵敗了,陛下會把你送去和親,你想找個保護傘,所以就盯上了我。”
“打個賭吧。殿下什麼都不會告訴陛下,甚至連一丁點的提醒都吝於給殿下。”
樓書雪啞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謝忱說的沒錯,什麼喜歡,通通都是利用。
皇帝這些年來拖著她的婚事遲遲不准她嫁,不就是打著送她和親的念頭嗎?她如何能不怕!她死命粘著謝忱,也只是看出朝堂之上,只有謝忱有能力與皇權一碰,希望他日絕路之時,謝忱能因著這份感情對她施以援手。
所以她分明看出了這些年侯府的勢力越來越雄厚,看出了身邊很多的不對之處,卻一句也沒有跟皇帝說過,只是年復一年扮演著她的單純公主。
說到底,龍椅上坐著的是誰她一點也不在意,她給自已找靠山都花了好長時間,拿什麼去在意別人的死活?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連甘離都不敢告訴的骯髒心思。
樓書雪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亂世之中,不懂利已者,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