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李大娘氣息微弱地反駁。
沈樓的裝扮跟燈會那天大相徑庭,李大娘沒認出她來,以為這還是那個傳言中性格很好的沈神算,全然不知道燈會那天氣勢逼人的也是她。
“你放開我,我還要回去找我女兒呢。”
“找什麼找,我幫你算啊。你不知道嗎,你的女兒已經死了。”話說出口,沈樓心裡竟覺得暢快。
死了兩個字像魔咒一樣在李大娘腦中迴圈,她驚叫一聲,劇烈掙扎之下竟然掙脫了阿淵的手,想繼續跑走。
“你撒謊,我要去找我女兒!”
沈樓心裡的火山一直在爆發邊緣,此刻終於噴發,她一把抓住李大娘的衣領,將她拖到小蘭面前:“你女兒叫李杜靈是吧,你問問她,李杜靈在哪!”
李大娘渾濁的眼睛在聽到杜靈的名字後有了片刻清明。
小蘭瞪大眼睛:“你,你是……”
沈樓:“她是你杜靈姐姐的娘。”
說完,她不想再管這苦大仇深的二人組,走到謝忱身邊,示意他把知心草交給木大叔。
木大叔對這類場景早已司空見慣,沈樓質問李大娘的時候,全場最淡定的就屬他跟謝忱。
他面不改色接過知心草,瞧了下成色,肯定道:“這是真的知心草。”
他把知心草收起來:“你們忙活一天了,先去睡吧,我還需要時間配藥,明日一早,等藥熬好了,我給你們端過來。”
許文心招呼他們:“走吧幾位,這麼晚了,都不困嗎?”
確實是有些困了。
沈樓招呼謝忱:“走吧,睡覺去。”
周圍靜悄悄的,月亮照在地上。
謝忱不熟悉這裡,沈樓把謝忱送到房間後,轉身要走,謝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沈樓不明所以:“怎麼了?”
她以為謝忱驟然得知明天就可以恢復記憶,有些無措,莞爾一笑:“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等你恢復了以前的記憶,就不會有這些日子的不安了。”
其實一直以來,沈樓表現出想要謝忱恢復記憶的願望,比謝忱這個失憶人強烈得多。
謝忱鬆開手,垂下眼眸:“好。”
阿樓想要他恢復,那他一定不能讓阿樓失望。
沈樓走後,謝忱回屋坐在桌邊,他本來不打算睡,想熬著眼睛撐到天亮,可是睏意竟像抵擋不住一樣,謝忱倒在桌上睡了過去。
少有的,他做了夢。
夢中有人叫他將軍。
硝煙瀰漫,四處都是臨時搭好的帳篷,戰士們滿身血汙,休戰整頓時期,沒受傷計程車兵圍在一堆說話,傷重的待在傷兵營裡。
傷兵營裡哀聲一片。
謝忱在大大小小的營帳之間穿梭。
士兵交流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哎,兄弟們,我聽說對面統軍的雪原王女是咱們以前的侯夫人!”
“那不就是謝帥的……”
“噓!你小聲點,不要命啦!”
“但是我說真的,要是真是她的話,咱們謝帥能下得了手嗎?”
“咱們謝帥何許人也,你幾時見他對別人心軟過?”
“可是……”
“要不咱們賭一局,我賭一個銅板,咱們謝帥手起刀落,絕不留情!”
“那我出兩個銅板,謝帥會顧念舊情,下不去手!”
“……”
謝忱停下腳步,站在那聲音的來源前。
看見他計程車兵嚇得立馬閉了嘴,哆哆嗦嗦互相扯袖子提醒。
“哎呀,我說得高興呢,別扯我袖子,你眼睛不舒服啊,眨什麼眼啊。”
說話的人莫名其妙偏了個頭,瞧見謝忱偉岸的身影,腿一軟,嚇趴在地上:“謝、謝、謝帥!”
謝忱淡聲道:“聚眾賭博,各記十軍棍,仗打完了再打。”
幾個銅板幾個銅板來的算個屁的賭博!
但沒人敢跟他嗆聲。
大抵是呼應謝忱的那個“仗”字,他話音落下,警笛就響了,對面出兵了!
聽到警笛的人都正了臉色,迅速跑回自已的營帳收拾行裝。
對方的主帥親自出馬,謝忱身為岷朝主帥,義不容辭。
他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策馬出了城門,瞧見雪原戰士前方,立著一個女子。
她未著甲冑,一身紅衣飄飄,站在兩軍陣前,宛若盛開的荼蘼。
是沈衡陽。
沈衡陽輕飄飄的對他打了招呼:“謝忱,好久不見。”
謝忱,又是謝忱,他清醒那日從阿樓口中聽到的名字,他想了那麼久,沒有想到竟是他自已。
謝忱聲音澀然:“我不想在這看到你。”
戰場相見,只有你死我活。
沈衡陽懶洋洋地笑著:“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兩軍就位,她一聲令下,身後的雪原戰士立刻向前衝殺。
喊殺聲四面八方都是,整個曠野上充滿了刀劍相擊的聲響,哀嚎聲,刀砍進血肉裡的聲音夾雜在這通天的聲浪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謝忱不記得用手中的長槍挑飛了多少人,他殺紅了眼,長槍殘影晃得眼花繚亂,驀然刺入了一個柔軟的軀體。
柔軟的,沒有甲冑阻隔的。
謝忱不可抑制地手抖起來,幾乎握不住長槍。
他接住倒向他的那個軀體,手抖如篩糠,心中一片空洞。
他不敢低下頭去看懷裡的人。
還是沈衡陽撫上了他的臉,問:“謝忱,你怎麼不看看我啊。”
謝忱低下頭,沒有透露出任何情緒波動,沈衡陽卻好像能聽見他內心泣血的悲鳴。
她抱歉道:“謝忱,對不起,我實在太累了。我想睡會兒,我可能要把你一個人留下了。”
她的唇角還淌著血,長槍在她胸前捅出個血窟窿,紅衣掩映下,竟也看不出來,她嘴角掛著如釋重負的笑。
一個人走了這麼多年,真的很累吧。
他為她闔上眼睛,控制著聲音道:“睡吧。”
仗打完了,雪原敗了。
謝忱還是把沈衡陽的屍體還給了雪原。
聽底下計程車兵說,雪原人把沈衡陽的屍體燒了,骨灰撒在了大漠黃沙裡。
隨風而去,是沈衡陽那愛自由的性子吩咐得出來的性子。
底下計程車兵還說,謝帥真是冷心冷情,連發妻都下得去手。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是兩年的夫妻。”
“謝帥這個人,唉,以後誰家娘子敢嫁給他啊。”
這次,他沒有停下來罰任何一個人。
他想,他們沒有說錯,他就是以後冷漠的人,他親手斬殺了他的妻子,他贏了戰事,心裡卻是無窮無盡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