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還記得他帶人查長公主府時甘離的淡然和樓書雪的不可置信。
那奇詭的毒藥出現在長公主府，解毒的藥材也偏偏出現在了長公主府，若不是他查了過往賬目，根本發現不了。
他將甘離帶走那天，甘離依舊是那副寵辱不驚的姿態，絲毫沒有感到意外，在他把樓書雪攔開後請求他“能不能不要讓殿下見到我這個樣子”。
他叫人把樓書雪攔住，也是應了甘離的請求。
但是現在，謝忱覺得，至少在沈衡陽見甘離之前，樓書雪應該進去一次。
“你若想見甘離，就跟我進來吧。”
謝忱踏步走進大理寺，樓書雪面上欣喜，趕緊跟上他的步子。
如果是平常，樓書雪跟在謝忱身後，必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此刻滿心焦慮，看著身前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她往日毫無顧忌，脫口而出的話，現在竟一句也說不出來。
終於走到甘離的牢房，看守的人默默開了鎖，樓書雪一下就奔了進去。
“甘離！”
“殿下？”
甘離詫異抬頭，連忙接住奔過來的樓書雪，她眼角餘光掃過謝忱，眼神裡帶了些譴責。
謝忱心虛的別過頭。
“甘離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你動刑？”
樓書雪說著就拉著甘離左看右看，謝忱轉身，秉著非禮勿視的觀念，不看她們之間的互動。
“我沒事。”甘離拍拍手安撫她，問，“公主怎麼來了？”
“你還問我？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樓書雪著急道，“上次他們一來就把你帶走了，接著就有人傳你是毒害和親公主的兇手，大理寺這些人還攔著我不讓我見你。甘離，你說是不是有人冤枉你？你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你被人汙衊的！”
“我也想知道，你有什麼冤屈。”謝忱轉身看著她，“沈衡陽兩次中毒昏迷，你都出現過，成婚那日，你本該陪著公主在城樓之上，卻意外地出現在了新房，這作何解釋？”
“毒藥也是從你房裡搜出，你又作何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我的確想殺沈衡陽。被發現，算我棋差一著。”甘離笑笑，她從樓書雪手中抽回手，又折身坐回草團上。
“你們想問我為什麼？”
甘離的眼裡全是怨毒，那一瞬間，樓書雪和謝忱幾乎不再認識她，
“你們都忘了，忘了二十年前雪原狼騎下的岷朝冤魂，忘了這些年來我們在雪原手下所受的屈辱！公主，我們幼時為何會流落民間，你也不記得了嗎？憑什麼和他們和談？”
“我就是要讓他們的王女死在岷朝！他們二十年前如喪家之犬一樣回到那片茫茫大地，二十年後也應該這樣灰溜溜的回去。他們欠我們的，理應血債血償。”
二十年前，雪原趁著岷朝內亂，攻陷岷朝城池，連殺好幾個岷朝將領，最後糧草難以為繼，而岷朝也在當今聖上的帶領下朝局迅速穩定，雪原發現啃不下這塊骨頭，才終於罷手，但這二十年來也是摩擦不斷。
若不是謝忱此番大挫雪原，岷朝還不知道要被壓多久。
甘離恨得雙眼充血，似乎恨不得啖其血肉。
“可是……”樓書雪看著甘離，她張開嘴，想說甘離你不是這樣的人。
甘離是多麼善良的一個人啊，她明明最看不得女孩子受苦，最見不得血腥，會在饑荒的時候去為那些苦命的人施粥，會為路邊的乞兒尋求生計，她明明……
不該是這副可怖模樣。
可樓書雪發不出聲音，她只能看著甘離。痛心又震驚。
“公主回去吧，千錯萬錯是甘離一個人的錯，是奴婢被仇恨蒙了眼，連累了公主，公主……不要再管奴婢了。”
甘離入宮這麼多年，與樓書雪情同姐妹，後宮之人皆知她的地位，這些年來，她已經很少自稱奴婢了，如今這般自稱，明顯是要與樓書雪劃清界限。
可是這個界限又怎麼劃得清呢？
她畢竟，是長公主殿下宮中的掌事姑姑呀。
謝忱將魂不守舍的樓書雪送了出去。
樓書雪問謝忱：“謝忱哥哥，人為何會有如此大相徑庭的面貌？”
謝忱垂眸：“微臣不知。”
樓書雪並沒有糾結答案。
她心神俱震，其實也顧不上要一個答案。
看著她坐上馬車，謝忱又獨自回到獄中。
甘離坐在草垛上：“將軍，你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做到。”
他答應過……不要讓樓書雪看到她這副狼狽的樣子。
謝忱說：“沈衡陽想見你。”
甘離愣住了，輕輕笑了一聲，眼眸似有觸動，“難怪。”
難怪讓她見樓書雪。
甘離嗤笑：“這個苦主，倒是心大，身體這麼弱，不怕我在牢裡掐死她嗎？”
“你不會的。如果你心裡還有幾分在意樓書雪的話。”
這場刺殺，最冤的就是樓書雪了，她什麼都不知，卻因為和甘離的關係，註定要為了皇室，給出一個解釋。
謝忱說：“我其實還是明白不了你的恨意，二十年前一戰，她也不過是個無辜稚子。”
所以家國這樣沉重的愛憎，不該全算在沈衡陽一個人的頭上。
甘離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說話。
話不投機，沒什麼好說。
謝忱出了大理寺，涼風吹在身上，他心上有種莫名的情緒，在將軍府門口看到沈衡陽時，驀然消散。
沈衡陽笑語盈盈：“侯爺可同意我去見甘離了？”
又是甘離。
謝忱莫名有些煩躁。
看著沈衡陽期待的眼神，他還是耐心答道：“甘離同意見你了，但你還是小心些她。”
“那就謝過侯爺了！”
沈樓笑得明媚，轉身就回了府，進了屋才發現，她剛剛居然沒有等一下謝忱。
那個什麼，滿心滿眼只有侯爺的人設好像有點崩。
不過沒關係，下次再裝。
謝忱看著沈衡陽離開，心情有些複雜。
他會因為沈衡陽的笑容，而有幾分喜悅。
哪怕這笑不是因為他。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沈衡陽的確能夠牽動他的情緒，會讓他的理性在懷疑她的時候，心底又忍不住的酸楚。
謝忱心底冷嗤。
不過是個和親公主。
就算自已對她有幾分在意又怎樣，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昭陽城，沈衡陽也不一定能活上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