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閣高處,風雪更甚,蕭沉軒俯視宮門前那個隱約的黑點。
心思深沉的帝王伸手接住飄雪,望向天際,喃喃道,“今年的雪比起當年母妃救子,真是不遑多讓啊。”
梁公公在側不發一語。
陛下自晨起便聽說宋將軍的夫人跪在了宮門前,臉色無分毫動容,用過午膳卻又早早登上樓閣眺望,讓人著實拿不準是什麼態度。
梁公公無奈搖頭。陛下的心思啊,真是越來越難懂了。
“幾個時辰了?”蕭沉軒忽地出聲。
梁公公愣了愣,眼珠子轉個不停,心下計算,“估摸著……五個多時辰了。”
蕭沉軒倚在高閣欄邊,語氣頗有幾分涼薄,“朕的母妃跪了將近六個時辰,既然她要學,那便跪滿吧。”
蕭沉軒俯視雪中宮闕,眼神只是尋常的看囊中物的情緒。
當年吳妃那一跪宮中誰人不知?無論蕭沉軒是否真的心軟,樣子總是要做給老臣看的。
這是帝王的孝道,帝王的仁慈。
蕭沉軒閉上眼,風雪呼嘯。興許心口柔軟的地方還有些疼。
*
白伊閉上眼之前最後的記憶是一紙明黃砸了下來。
緊接著,漫漫黑暗和寒冷鋪天蓋地如洪流。
那種感覺很奇妙,周身都被暖爐溫著,內裡卻怎麼都熱不起來。
好像血液已經凝固,身軀化作石塊。只會爆炸,不可流淌。
她幾乎覺得自己要成為大地的一部分。
白伊依稀看見案桌桌布被風掀開,抬頭時,光裡有一雙冷冽的眸。
依稀知曉她身著鴉青色女裝時耳廓微微泛的紅。
依稀聽見她沉穩明瞭的心跳聲。
白伊的心臟跟著那道頻率一起跳動。
大地不止息的吞吐。
慢慢的,慢慢的,就暖和了。
*
偌大宮殿中,蕭沉軒屏退了下人,獨獨與他的皇后面對面。
一人在陰,一人於明。窗外的雪明媚耀眼。
已有許久未和聖上獨處,蕭苓不由得心生懼意,退了一步。
“你怕朕?”蕭沉軒低聲問,似有不悅,“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所以要避著朕?”
蕭沉軒逼進陰影中,冷冷望著那個端莊素雅的女子。
那個被稱之為鳳的女子,在他眼裡也不過如此。
“臣妾沒有。”蕭苓低頭道。
“沒有?”蕭沉軒笑了兩聲,“你當真以為在這座宮殿中有什麼事能瞞得住朕?”
他言語平和,眼神卻冷冽,毫不留情的開口,“七月初三,雷電交加,大雨滂沱,皇后娘娘親自出宮去往將軍府給宋將軍通風報信。”
蕭苓被驚得面容慘白,嘴唇翕動。
“昨日,你親筆寫信將往事告知宋將軍的夫人。”蕭沉軒緊接著笑了,陰影掩住他面容。
蕭苓後背發涼。原來他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可他為什麼不阻止?
“白伊是丞相府嫡女,卻很少出席世家宴會,你可知為何?”蕭沉軒輕輕摟住他的皇后,在她耳邊撥出一口氣,“因她體弱畏寒。”
蕭苓打了一個寒顫。
蕭沉軒安撫著蕭苓,垂眸,神色溫柔,言語卻浸透涼意,“若她這次沒能熬過去,我的好皇后可是難辭其咎。朕一定竭力保你。”
本是冷季,在蕭沉軒懷裡卻感受不到分毫溫度,蕭苓的牙齒微微打顫。
某一刻心中清明,她抓住那個一閃即逝的念頭下意識開口,“若是她死了,將軍府和丞相府便再無瓜葛甚至由此生出嫌隙……兩府制衡,皇權獨大。陛下……您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蕭沉軒將蕭苓摟緊了些,愈發感覺到她的顫抖。
他眉目陰沉,卻又帶著笑意。
“皇后怎能如此想朕?”
雪過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