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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餓死鬼

“道長,好像有人來了。”

黑暗中的銀甲泛著冷色,老道士眯眼一笑,抬手道:“你去盯著點陸氏女,見機行事。”

“是。”

字條上寫的清楚明白,要想陸氏女活命,就只能一個人來城隍廟後身赴約。

但是。

他並沒有說來的人必須是白燁,一切只是他自以為的心照不宣。

所以當火把燃起,他目睹了面前的人影,興奮的眉眼瞬間摻雜了不可思議的震驚與黯然。

許久後。

陰溝裡的陸西泠終於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仍然是粗劣的男音在唸叨經文。

她自來不信這些,便不知他念叨的是什麼。

男人道:“是《往生咒》,可助世人擺脫塵緣一切痛苦,送往大羅天福壽斯年。”

陸西泠明白了。

這是叫她去死。

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煩惱白燁會不會來救她,更不用操心出了城後要如何擺脫妖道的操控。

蜀中的親戚們已經夠難了,就別讓這些心比天高的名士們因為一個孤女左右為難了。

這麼一想,陸西泠反倒釋然了。

她嘗試著同信徒交流:“這位義士,我聽說人臨死前,若是有心願未了,死後便會成為孤魂野鬼在人間遊蕩,是這樣嗎?”

誦經的聲音一頓。

男人側過頭看著瑟縮在地上的小娘子,腦中想起淨土宗所言的“放下身心,莫生戀著”一事。

陸西泠順勢說起先聖曾雲的“佛道不分家”。

那麼,淨土宗作為“專業送死隊”,當論不論,他們的意見還是值得參考借鑑的。

男人深以為意,磨刀的動作停了下來,問道:“縣主還有何遺願,若我能辦到,定會助您獲得解脫。”

有戲。

陸西泠決定賣慘一波。

她嘆了口氣,道:“義士方才在邊上也聽到了,我如今並無父母兄弟,便是親族也早已拋棄了我,活在人世實在是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唯獨……”

“唯獨一口飯吃不到嘴裡,心裡慌得很。”

男人:“……”

陸西泠慘笑著:“小女實在是不願當個餓死鬼。”

蒙著眼罩,哪怕隔著一丈遠,陸西泠彷彿都能看見對方嫌棄的臉。

不就是覺得她沒出息嗎,性命都快不保了,出息真沒什麼用。

好在,男人不但有點瘋,還是個一根筋的愚忠粉,陸西泠將遺願說了,他便照做了。

男人墊腳往外瞧了一眼,見遠處的兩人還在僵著,心思一轉。

估計小娘子的生死還沒徹底下定論。

如此,不過是滿足她一個要求而已,無論她之後是死是活,於自己都是一樁功德。

何樂而不為呢?

眼罩被掀開。

陸西泠從指縫中打量起了所處的環境。

“這是……滲坑?”

三面磚砌的排汙暗溝,外與明溝相接,內攢糞尿汙水,又被喚為滲池流經的地下水層。

亦如她的想象,滲坑深處冒著氣泡的當真是……

難怪此處無人巡邏呢。

“嘔——”

轉過頭,陸西泠認出余光中的男子。

不是那日招工時自認刀工不錯的流民又是哪個。

躲藏數日,沒有點吃食怎麼度日,男人端出所剩無幾的乾菜,出來時正好見到陸西泠匍匐著身子乾嘔。

從前犯人的屍首要處理,一時忙的撇不開身,屍首潰爛也實屬平常,那些年他在刑堂聞慣了髒汙的血腥味,故而從不介意起居的環境。

但道長就不一樣了,夜裡宿在此處總是少不了乾噦一番。

就和陸西泠現在的姿態一樣。

他二人身份都曾尊貴無比,按理說堂堂縣主怎麼能忍的下惡臭在這裡吃飯?

莫非傳言是真的?

那這位縣主對吃之一事也忒認真了!

男人搖了搖頭,徑直走了過來。

罷了,死是解脫,流放的那些個權貴在路上別說是頂著惡臭吃飯了,便是能有一口餿食都得謝天謝地。

“多謝……”陸西泠捂著口鼻道:“勞煩義士將最裡面的石縫堵住。”

男人回頭望了一眼,順著風經過的方向,與巖洞相接的石磚裡的確有一處不易察覺的縫隙。

粗糲的手指磨搓了下。

陸西泠瞄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生怕人反悔。

不知道妖道何時會下令做掉她,而她的推測是又是如此的模稜兩可,實操更是沒有把握。

她不願再浪費時間,於是追加道:“洞口的穿堂風有些大,光靠打火石怕是一時半會燃不起來火星。”

“太上敕令。”

男人甩了甩手,從地上拽起棉被叨咕著經文往洞口的深處走去。

而在距離洞口百步之外的地方。

老道士青著臉看向站在對面的銀甲男子。

“我看二殿下不該叫白燁,應該是叫白眼狼才是,當初先皇后在位時可沒少護著他,如今先皇后的族人遭了難,他竟然無動於衷?”

銀甲男子聲音低啞:“城內城外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我家殿下說了,你遁地無門,還是趁早將人放了的好,如此還可以給你留一個全屍。”

“全屍?”老道士笑的猖狂,似是沒料到白燁竟囂張如此。

他孤注一擲道:“以我同陸氏女的兩條人命,換天下悠悠之口對新帝的唾棄與寒心,這筆買賣,值!”

老道士倏忽張開雙臂,連同衣袖都顫抖著。

“他以為我死了這件事便算完了?你回去告訴他!我倆之間,沒完!”

“我純陽通玄真人三出涪陵,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沒了先帝這個傀儡,我還有信眾學子遍佈天下!”

“沒了我,蜀中的‘道’也不會散!我的宏圖偉業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他機關算盡,背水一戰,原以為起碼見到的該是白燁,即便到了生難的一步,死也該是與他同歸於盡。

沒想到,對方竟不接招!

甚至只派遣了一個小兵過來同他周旋,半點條件也不肯讓步。

他榮耀半生,如今被一個黃毛小娃侮辱至此,讓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袖中利刃磨砂著衣袖,老道士大聲喝道:“馬五!將陸氏女拉出來!白二不是不願意救人嗎,那便讓他的手下看著陸氏女是何法香消玉殞!讓他知道知道,他的主子是個多麼冷酷無義之人!”

“轟——”

話音將落未落,只聽一聲炸裂,兩人腳下的泥濘抖動著,不遠處的城隍廟也跟著晃動了下著。

老道士周身一震。

銀甲男子下意識的捏緊袖口,旋即一股熱浪鑽進了脖頸,灼燒著他的背脊。

飛刀不知何時從耳邊擦過。

銀甲男子還沒來得及捕捉老道士逃竄的方向,折身便朝煙火瀰漫的陰溝深處奔去。

靠近滲坑的洞口積塵紛飛,迷濛了視線,連喘息都變得艱難。

短暫的窒息後,火光裡突現的一雙杏眼宛若明燈,尤為令人心安。

然而,對方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倆人腳下便是一滑,翻入了橋邊的矮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