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靜謐的天牢裡,只有懸在牆壁上明明滅滅的一盞小燈。
照不亮的陰影之下,有位身著尋常天兵制服的女子守在淮秉近側,正是女劍神君舒。
她相貌婉約,圓頓的五官為她免去太多明豔張揚的鋒利感。看起來很好相處,甚至很好欺負。
天界誰人不知,君舒是險些就能破格加入靈曜諸神的女劍神。無雙劍藝加諸其身,而今天界能與她匹敵的武神少之又少。
她受慣元道星君打壓,身為劍神不能佩劍。成神三千年間,有兩千年都在因為莫名其妙的緣由在天牢服刑。人間獻給她的供奉逐年減少,殘存不多的份額也被元道剝奪。
君舒處境愈發窘迫,顧不上身為劍神的體面,只簡單綰了個髮髻,插上一支普普通通的檀木簪子。穿上尋常天兵制服,轉眼就湮沒在人海里。
靈曜諸神隕落後的兩千年間,無人能助君舒平反。她藉此機會與豐堯舊部打成一片,做著元道星君最不屑一顧的髒活累活,從未向旁人抱怨自己承受的苦難。
江禎暗中觀察半晌,問羨淵道,“君舒被貶之前只跟隨靈曜諸神下凡救人,她不熟悉天界防禦體系,也認不全元道舊部,何以見得她最適合統率天兵?”
羨淵說,“她是天界現存最後一個武神,當然最有資格。”
“那便更加奇怪了,她身為武神,地位終究高於天兵統領易方。同樣是被元道忌憚,為何易方等人永世不得飛昇,君舒卻能留守天界?”
羨淵解釋道,“君舒是女子,資歷又輕,元道舊部都說君舒上位全靠靈曜諸神扶持。她根基太淺,難以服眾,不會威脅元道的地位。”
“元道目光短淺不假,可他背後的謀劃者是城府極深的歸藏——”
江禎狐疑道,“歸藏有機會殘殺代鎮,為何沒有對豐堯欽點的接班人君舒出手?”
據羨淵所言,君舒被元道有意報復,五百年前還在天牢裡服刑,無法離開天界。後來天帝不再推舉新武神,把權柄全部交付於元道之手。
元道小人得志太猖狂,將君舒貶得太低,歸藏只怕還沒找到機會害她。
江禎嗤笑道,“蠢貨元道,他站哪邊,哪邊就要倒黴,歸藏現在才除掉他已經太晚了。”
歸藏能夠置換元道神體,隨時都能取他性命。非要等到現在才動手,只怕還有後招。
江禎想及此處,徑直化作風靈,去找天帝打聽最近天界發生的大事。
近日天界只發生過兩件大事,其一是白龍神君闊別兩千載首次返回天界,其二是豐堯欽點接班人君舒刑滿釋放。他們二人堅定擁戴江禎和靈曜諸神,都是歸藏死敵。
元道神君神隕,天界僅存的唯一武神便是君舒。
自打元道身體抱恙,諸天神明便開始頻頻啟奏,想趁元道不在這段時日讓君舒儘快歸位,代替豐堯保衛人間。
她繼承豐堯遺志,可與元道那不管事的閒神分庭抗禮,省得元道當值期間“叛徒”迭出不窮,總惹來諸神非議。
江禎問,“如此說來,歸藏這番謀劃是衝君舒來的?”
“應是如此,君舒留守天牢還算安全,斷不能接手天界重兵,更不能下界重蹈代鎮覆轍。”
“天兵統領之位當由何人接任?”
“由元道舊部接任。”
“如此甚好——”
江禎瞧了瞧諸天神明義憤填膺的模樣,努了努嘴說道,“但他們不同意,該當如何?”
天帝沉聲道,“我才是天界尊主,由不得他們決定。”
“用何等緣由反駁才能不被歸藏起疑?”
“君舒雖為武神,卻是個女子,此前從未有過女子統領天兵的先例,這一條足以堵住他們的嘴。”
僅以性別區分優劣本就不公,君舒還被元道視作政敵舊部打壓多年。同樣是受人供奉的神明,只有她的神途太過曲折。如今天帝也要將她強行扣押在天牢內做苦差,不知她能否承受。
江禎默了默,為難道,“君舒能理解我們這番苦心嗎?”
“君舒一向堅韌不拔,這點誤會還受得起。”
她秀眉緊促,一雙鳳目眨也不眨,凝視那位委屈兩千年的女武神。
“她此時受你打壓,一旦歸藏伸出援手,便成她的救贖,我擔心她會被歸藏策反。”
“你這樣想,低估她的忠義了。”
江禎白了他一眼,“我說你也別太高估別人的承受力,總要有人提醒她一下。”
“無涯巽風扇只有你和阿羨能用,要去也是你們去。”
“行行行,我去,但去之前我還得跟老夥計們打聽打聽她的為人。”
多疑如江禎,失去記憶以後更是慎之又慎,天帝早就料到她會如此行事,無奈道,“若是旁人也便罷了,君舒是你親自向豐堯舉薦的人才,即便對你而言,她都是個萬分可信之人。”
“君舒竟是我主動推薦的人才?”江禎赫然一驚。
天帝說,“兩千年前,是你特意向靈曜諸神舉薦君舒,你說她有濟世之才,不該被埋沒在茫茫人海,這才引來靈曜諸神的重視。諸天神明皆以為君舒是深受豐堯照拂才能有今日成就,實則不然,君舒真正的伯樂是你才對。”
江禎見過的武者很多,光是一個尚武境的可造之材就不止千人,僅憑武藝就想讓她青眼有加是不可能的。
兩千年前的那段日子,二姐霜花早就回到天山,江禎在天界沒有堅定擁戴她的眼線,已經太多年沒有插手天界政事。
足以讓她破例主動向豐堯舉薦的人才,那人不僅技藝高超,還得是她最為可靠的同盟。
江禎將信將疑地喚出一面映象,映照出樓玄的身影。只見他扛著長槍在路上漫無目的地閒逛,尚未遇到需要幫助的平民。
趁他無事,江禎即刻傳音道,“樓玄,我見到君舒了。”
樓玄匆忙找了個僻靜處,回應道,“她現在還安好嗎?”
“她很安全,只不過被元道構陷,才出天牢不久。現在作為普通獄卒看守天牢,正守在淮秉身邊。”
樓玄惋惜道,“可惜,她明明比元道更適合統率天兵。”
江禎忙問道,“何出此言?”
“與其說她適合統率天兵,不如說元道根本不適合統率天兵——”
一旦提及元道,樓玄臉上溫潤的笑意便消失殆盡,淡淡道,“元道私念太重,只為自己考慮。他在位期間政績全無,哪怕是魔神出世那一刻都沒發揮一丁點作用,不過是上位者的狗腿子罷了。能有今日地位,全靠腆著臉巴結,不堪大用。”
江禎說,“實在沒辦法,為保護君舒,她不能接任武神之位,這也是天帝的意思。”
“這樣也好,等到我們返回天界為她平反,她便不會成為歸藏最先針對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