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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乖

寂靜的黑暗中,楚凌沉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座雕像。

他的額頭上,還殘留著冰涼的感覺。

那是顏鳶的指尖。

他有些看不清顏鳶的臉,就像那年的山洞裡,他也沒能看清楚向他走來的人是誰,他拔了刀慌亂掙扎,卻被那人狠狠制住。

那是他一生中最為絕望的時候。

他本以為死到臨頭了。

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只有一隻溫柔的手,落到了他的頭上。

緊接著,寂靜的山洞裡響起了那人的聲音。

溫存的,敷衍的,輕鬆的呢喃。

“乖哈。”

久遠的記憶撞擊著靈魂,楚凌沉的呼吸急促,指尖被他攥得發白。他想要抓住顏鳶肩膀,看清她的長相,做那年沒有做到的事情,償這些年兜兜轉轉的不甘。

顏鳶卻忽然輕聲笑了出來。

她說:“狗皇帝,不要害怕,我當不了太后的。”

顏鳶的聲音綿軟虛弱,與他記憶中那個小刀一樣囂張的聲音全然不同。

楚凌沉怔了怔。

指尖漸漸放鬆,理智開始回籠。

他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目光漸漸平靜。

不只是聲音不一樣,就連手指的溫度也大相徑庭,不過是同樣的黑暗催發了他的記憶,令他恍了神。

……只是錯覺。

楚凌沉的眼神瞬間變得晦暗。

顏鳶糊里糊塗抬起頭來,懶洋洋的聲音就在楚凌沉的耳邊飄蕩:“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本宮告訴你一個秘密。”

楚凌沉的眼瞼微闔,冷聲問:“什麼秘密?”

黑暗中,顏鳶眯起了眼睛:“我……”

楚凌沉靜靜等待著,只是還沒有等到顏鳶開口,就聽見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嘈亂之聲。

“來人!犯人跑了!”

“快!去前面堵截他!”

“不要放箭!抓活的!”

尖叫聲混雜著說不清楚的聲音,緊接著馬車忽然晃動了起來。車隊裡所有的馬都開始瘋狂地甩頭,一時間整個山腳下都回蕩起萬馬嘶吼之聲。

那聲音實在是太過刺耳,似乎是把顏鳶的神智都拉回來了一點點。

她甩了甩腦袋,從楚凌沉的身上爬了起來,呆呆地蹲坐在馬車中央,又是一棵乖巧的蘑菇模樣,彷彿剛才的凶神惡煞與她毫無干係。

楚凌沉冷眼看了她一眼。

他掀開了車簾,踏下馬車,冷聲詢問:“什麼事?”

有親衛回報:“回稟聖上,在皇陵中抓住的那個刺客,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掙脫了囚籠逃跑了。”

事實上不僅是逃跑了,他還驚擾了所有的馬匹,甚至摸到了皇后的馬車上,洗劫了一通才抽身離去,把整個親衛隊戲耍得如同猴子。

親衛艱澀補充:“聖上請放心,娘娘座駕並沒有多少損失,萬幸……”

萬幸皇后娘娘不在自己的馬車裡。

這大概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親衛的臉上不動聲色,脊背上早就汗如雨下。

那個人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掙脫了身上的鐵鏈和關押的木籠,還精準無比地找到了皇后娘娘的馬車。這要是真的讓他綁走了當朝皇后,他們這些人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秦見嶽。

楚凌沉冷眼朝著遠處望去,果然看見關押犯人的馬車已經四分五裂,車邊一片狼藉,秦見嶽本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洛子裘在遠處已經排程好了追查的人手,場面已經平和下來,他才緩步走到了楚凌沉的身邊,朝著楚凌沉行了禮:“屬下已經通知灰騎去追捕,特來向聖上請罪。”

洛子裘低道:“原本鐵索加身,木籠關押,就算是綠林的高手也很難逃脫,但秦見嶽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整輛馬車頃刻間分崩離析……”

這實在也怪不得親衛無能。

他們終歸只是宮裡的禁衛,一旦脫了枷鎖,又哪裡抓得住一個見薄營出身的暗探?

秦見嶽進了林子簡直跟猴子似的。

其實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

洛子裘偷眼看了一眼楚凌沉。

果然,楚凌沉的臉上盡是陰霾,就如同暴風雨之前的天空,雖還不見風雨,卻已經有了血腥的氣息。

此次丟失的人非比尋常,以楚凌沉的脾氣,還有他眼下的臉色來看,只怕是這一幫親衛都要……

他總歸還是想要盡人事。

洛子裘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俯下身在楚凌沉面前行了個大禮:“陛下……息怒。”

他深深俯腰,等待著雷霆之怒。

然而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預料中的聲音。

難不成是看錯了?

洛子裘斗膽抬起了頭,看見楚凌沉的臉上明明帶著陰沉的慍怒,明明白白的是在生著氣的。

難不成他氣的不是秦見嶽?

洛子裘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楚凌沉身上的變化:他的手背紅了,看上去是被鈍器擊打的痕跡。

不論是什麼,眼下楚凌沉似乎並沒有追究親衛的意思。洛子裘長袖微搖,又是行了個禮:“陛下還是先回車內吧,前路莫測,早些回宮最為安全。”

他的話音剛落。

楚凌沉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洛子裘:“陛下?”

楚凌沉回頭看了一眼方才的座駕,沉默了片刻道:“換一輛車。”

洛子裘瞭然:“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方才一場動亂,很可能已經暴露了皇帝座駕的所在。

換一輛馬車確實是好的。

洛子裘行了禮,打算告退,還未及轉身忽然聽見了楚凌沉的聲音。

“新的車上,不用準備安神香了。”

“聖上已經幾天幾夜未眠,當真不需要安神?”

洛子裘的臉上寫著疑惑。

楚凌沉道:“不需要。”

事關本職,洛子裘堅持:“但聖上需要休息。”

雖說楚凌沉往常也是幾乎無眠的,但像這幾日這樣的舟車勞頓,晝夜連綿的局面還是少見。

今日的安神香,他特地加大了一些藥量,就是為了能讓楚凌沉在路途顛簸之中,能夠稍稍安寢片刻,恢復些精神。

沒有足夠理由,洛子裘不退讓。

楚凌沉緩緩吸了口氣,冷漠道:“正是因為孤想要休息。”

洛子裘:???

……

第一輛馬車的車簾被拉開,安神香的味道慢慢地飄散了開去。

陽光灑進馬車裡,溫暖而又愜意。

顏鳶趴在車座上,胳膊枕著腦袋,沉沉地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只覺全身的痠軟都已經消失不見了,身上洋溢著久違的安逸。

唯一的問題是,楚凌沉不見了。

兔子也不見了。

……?

發生了什麼事嗎?

顏鳶揉了揉腦袋,努力去回想睡著前的事情,只覺得那些記憶就像是陰天裡的浮雲薄霧,所有的事情都只留下模糊的影子,什麼都看不清。

唯一記得的是楚凌沉那張寫滿了嫌棄的臉。

她好像還被罵了廢物。

……大爺的。

顏鳶默默罵了一句。

她掀開簾子下了馬車,看見馬車外幾個貼身的宮女齊刷刷站在遠處,此刻看見她下車,每個人望向她的目光各異。

小魚急吼吼:“娘娘,你總算是醒了!”

阮竹的目光炯炯,一張臉寫滿了熱切:“娘娘,您和陛下在車上可有……咳,休息得可還好?”

塵孃的臉上盡是擔憂,欲言又止:“娘娘,您身上的……聖上他……”

三張臉表情各異,炙熱的目光把顏鳶包裹。

顏鳶:“……”

顏鳶猶豫了片刻,才組織好了語言,向她們解釋方才馬車內發生的事情。

“方才陛下在車裡點了安神香。”顏鳶揉了揉眉心,“本宮上了車,就暈過去了,直到剛剛才醒來。”

“啊?就這樣?”

三人目瞪口呆,異口同聲。

“就這樣。”

顏鳶面無表情。

她總不可能把車上的細節告訴她們,比如楚凌沉嫌棄的眼神,還有他罵人,這些不足輕重的事情就讓它隨風散了吧。

阮竹臉上的表情大失所望。

塵娘倒是鬆了口氣,笑著道:“這樣便好,娘娘的身體還沒有準備好,待回宮之後,奴婢自當加快調養。”

阮竹道:“娘娘這幾日有些曬黑了,還需要配一些嫩膚的香膏。”

塵娘道:“確實。”

阮竹道:“蔻丹也要選個新的,娘娘的手指太素了。”

塵娘道:“可以抹些生香的藥水。”

阮竹道:“顏色淺一些,不要太妖嬈。”

她們彷彿說的是一件事情,又彷彿不是顏鳶只覺得自己是不是安神香聞得太多了,腦海裡還是有些昏昏沉沉。

顏鳶還是想睡覺。

她打著哈欠朝原來的馬車走了過去,誰知道先開車簾,卻看見一車狼藉,顏鳶頓時驚呆了。

阮竹跟在她身後道:“忘記跟娘娘說了,咱們的車子被逃跑的犯人洗劫了。”

顏鳶:“哈?”

阮竹道:“就是那個皇陵抓住的刺客,關在最後一輛馬車那個。”

那個膽大妄為的刺客,他不僅逃出生天,他還妄圖綁架當朝皇后。

好在皇后命大,今天臨時更換了座駕。那人衝進馬車裡的時候,只看到了她們三個奴婢,於是那個窮兇極惡的罪犯就趁火打劫了車廂裡所有的……糕點。

阮竹咬牙道:“果然是賊不走空!”

顏鳶:“……”

御庭山上抓住的刺客?

是剛才那個晃動的木籠車裡關著的人麼?

能從在那種關押的器械裡面逃出生天,那個人倒還真有幾分本事。

顏鳶忽然間起了一絲好奇心,於是又下了馬車,走到了那輛囚車邊上。

那輛囚車本是馬車改造,所用的木料都是上好的牢固木料,眼下馬車已經分崩離析,所有的木料散落一地。

顏鳶蹲下身仔細察看那些殘骸,發現他們的切口十分齊整,像是有人用一根堅硬細長的物件慢慢拉鋸出來的。

那人把每一根拴木都鋸斷了十之八九,又不全斷,搖搖墜墜維持著馬車的完好,讓它起來仍然像是一輛完完整整的囚車。這個完整當然只是看起來的,但凡有一股較大的力道拉扯,囚車就會立刻風崩瓦解。

這法子倒是常見的戰場上的野路子,不過具體操作起來極為困難。

他借的外力是什麼呢?

畢竟靠人力肯定是不夠的。

顏鳶保持著蹲倒的姿勢,目光朝著四處探望,忽然間看見了地上有一攤血跡,血跡邊站著一匹氣得喘粗氣的馬。

馬屁股上依稀戳著一片薄薄的鐵皮,看起來是馬車上拆解下來的。

顏鳶:“……”

可真是一匹倒黴催的馬啊。

……

驕陽似火,顏鳶難得覺得有些熱了,於是便脫下了身上的裘襖。

她身後三個隨侍一直緊緊盯著她,三道炙熱的視線注視著她的脊背,以至於她完全沒有覺察到,不遠處還有兩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車隊的最後一輛馬車,車窗簾被一隻瘦削蒼白的手掀開。

楚凌沉坐在車內,森森的目光落到了顏鳶的身上。

車廂裡氣氛有些壓抑。

洛子裘笑道:“想不到娘娘對這些事情有興趣。”

方才見到皇后娘娘上了馬車又下馬車,他還以為她是想要找尋皇帝座駕,結果她竟然在囚車前蹲下了。

蹲久了,她竟還脫衣裳,手裡拿著細樹枝戳來戳去。

鵝黃色的身軀,蹲在太陽底下,看起來倒是爛漫成了一朵矮矮的向陽花。

洛子裘笑道:“娘娘應該是對安神香太過敏感……讓她玩一會兒,醒醒神也好。”

他也是剛剛知道,原來方才在馬車上竟還發生了意外。只因為他加大了一些藥量,皇后娘娘居然出現了類似醉酒的症狀。

聽說是神志不清,瘋言瘋語。

洛子裘的目光落到楚凌沉身上,他的手背上還有一片紅痕,因為面板蒼白,此刻在太陽底下越發醒目。

洛子裘乾咳了一聲,好奇道:“陛下,敢問方才……”

楚凌沉的眼睫低垂,收回了手。

窗簾落下,馬車裡的光線昏暗下來。

楚凌沉冷淡的聲音響起:“無事。”

洛子裘低眉:“微臣明白。”

皇帝不願意說的事情,自然永遠都是秘密。

所有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洛子裘自然也沒有留在馬車裡的意義,他向楚凌沉行了禮道別,順便告知他車隊即將啟程的訊息。

剛要下馬車,他的身後就響起了楚凌沉的聲音。

楚凌沉:“讓她上來。”

洛子裘一怔:“可是娘娘她似乎很喜歡曬太陽。”

她眼下的模樣是少有的開心,看起來恨不得睡在太陽底下,而楚凌沉的車上是很難有陽光的,這讓洛子裘有些不忍。

馬車裡,楚凌沉低著頭,細長的指尖輕輕撫摸著手背。

他的聲音輕緩低沉:“但孤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