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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出來

終究是皇命難違。

季斐只能聽從楚凌沉,帶著顏鳶與他一同進入雪原森林。

他們沒有了馬匹就只能步行,能帶的乾糧和水都有限,好在翻過山之後便是綿延不盡的白雪,沿途還能獵到一些小型的獵物。

他們就這樣往深山的深處走兩日。

追兵終於還是到來了。

那是一群身穿漆黑鎧甲的男人,他們騎著馬,手裡拿著長槊,一路橫掃狙殺,所過之處即便是灌木叢也不放過。

“怎麼辦?”

顏鳶氣喘吁吁問。

他們雖然暫時找到了避難所,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步行是無論如何比不過騎馬的,再跑下去只會漸漸耗盡體力,到時候才是真正的任人宰割。

季斐的臉色陰沉,指尖一遍遍磨蹭著刀鞘。

他思量了片刻道:“你先好好休息,準備一下行裝。”

顏鳶問:“然後呢?”

季斐冷道:“今夜我們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顏鳶聽了眼睛一亮:“好!”

她確實已經憋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反正短兵相接是遲早的事情,與其被人當成兔子一樣驅趕追捕,不如趁現在還有體力幹他們的!

顏鳶立刻開始處理自己的行裝。

她毫不猶豫地拔下了滿頭的步搖髮簪,耳環首飾,解下發髻,從裙襬上撕了一小條布條把頭髮綁了起來。隨後她蹲在地上開始撕裙襬,撕到膝蓋以上,撕下來的布條就用來綁寬袖。

顏鳶做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楚凌沉呆呆看著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當朝皇后漸漸變成了小將寧白。

而他並不為此感到雀躍。

顏鳶還在努力地綁著束袖,她用牙齒咬著布條,另一隻手牽引著布條,吃力地在手腕上繞圈兒。

忽然間一隻瘦削的手從天而降,接過了她手裡的布條。

顏鳶愕然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楚凌沉濃密的眼睫。

顏鳶:“……”

楚凌沉低著頭,慢慢地替她綁好束袖。

顏鳶看著他安靜的眉眼,想了想道:“我現在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偶爾透支一次體力沒有關係。”

楚凌沉不置可否,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顏鳶便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

她想來想去,最後擠出一句:“你躲好,別出來。”

這次楚凌沉連“嗯”都沒有。

他低垂著眉目,瘦削的指尖替顏鳶開啟最後一個死結,壓抑的氣息緩緩地落在顏鳶的手腕上。

……

夜色過半,顏鳶與季斐踏著月色悄然離開。

顏鳶沒有和楚凌沉道別,上一次道別的記憶十分不美好,她現在覺得道別挺晦氣的,不如直接出發。

他們反其道追蹤刺客,根據經驗摸到了追蹤者的後方,果然發現他們已經在林中紮營。

追蹤的只是一個小隊。

人不多,總共十數人。

他們大部分已經睡了,只留下兩人在外面守夜。

顏鳶與季斐交換了個手勢,兩人分頭包抄,顏鳶負責吸引了刺客的注意力,兩個守夜聽見響動果然上前檢視,季斐便摸到了他們身後,一劍割斷了他們的喉嚨。

利落!

顏鳶壓著呼吸在心中讚歎。

他們緊接著摸到了第一頂帳篷裡,一人捂住暗殺者的口鼻一人下刀,就這樣迴圈往復了幾次,最終還是時運不濟,居然撞上了偶然起夜的刺客。

“戒備!”

“有人擅闖!”

那人尖銳的聲音在營地響起。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暗殺者,轉瞬間就截獲了顏鳶與季斐。

下一刻,發信的煙花在天上炸響。

顏鳶的心中頓時涼颼颼的:“季斐……”

季斐輕道:“突圍。”

訊號已發,他們的援軍很快就會到來,此時不突圍就徹底走不了了。

顏鳶無奈和他們短兵相接,她擅長騎射,並不擅長近身肉搏,很快就落了下風,還好有季斐相助,他們彼此配合,總算勉強逃回了之前避難處。

季斐左手的手臂中了一箭,殷紅的血浸染了整個袖子。

楚凌沉上前攙扶住他。

顏鳶用小刀劃開他的衣裳,看到他傷口的周圍漸漸形成葉脈的形狀。

顏鳶的心涼了半截:“……是魁羽營。”

死亡的陰影再次落下。

顏鳶有些透不過氣來,指尖攥得發白。

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們走。”

季斐道:“他們暫時沒有發現這裡,我們深夜趕路太冒險。”

顏鳶堅持道:“馬上走。”

沒有人比她更加了解,魁羽營有多麼難纏。

魁羽營最可怕的地方並非戰鬥力強悍,而是他們在搜捕獵物的時候,是地毯式的搜尋,他們的速度不算快,但沒有任何死角可以逃過他們的搜捕。

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往前走。

不斷往前走。

只要不死。

就繼續往森林深處走。

季斐還有些猶豫。

楚凌沉無聲無息地收拾好了行囊,走到了顏鳶的身邊。

“好。”

他輕道。

……

季斐終究還是妥協了。

他們開始往森林的更深處走。

暗夜中,馬蹄聲和火光如同噩夢一樣,在他們的周圍環繞,漸漸地越來越近。

此時逃跑已經不合適,他們躲在灌木叢中,屏著呼吸,等待著最終的殊死一搏。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嘹亮的口哨聲。

“在那邊!”

“列隊!”

魁羽營的鐵騎臨時調轉了方向,氣勢洶洶地朝著口哨所在的方向策馬而去。

顏鳶頓時癱坐到了地上,她身上已經被汗水濡溼了,一邊喘氣,一邊抬頭眺望口哨聲在的方向。

這森林中竟然還有第三波人?

會是什麼人?

是敵還是友?

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

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上樹,在樹上眺望遠處的火光。

遠處的森林裡,馬蹄聲凌亂不堪,火光從四面八方湧向一個方向,又很快四散開去,整個魁羽營的步調顯得凌亂不堪,前所未有的狼狽。

偏偏還有人用口哨挑釁他們。

那人顯然是對這一帶地形極其熟悉,他帶著他們兜兜轉轉,像是遛狗一樣遛著他們跑。

顏鳶:“……”

……

既然有人拖住了魁羽營,顏鳶繼續帶著楚凌沉和季斐往大山的深處走,終於在黎明來臨之前,找到了一處可以藏身的山洞。

顏鳶領著楚凌沉進山洞,又點燃了篝火。

然後她問楚凌沉:“之前引開追兵的……是你的人?”

方才一團混亂,她來不及多想,現在一路上她的思緒已經清明瞭起來,自然也就發現了諸多異常。

比如楚凌沉何以隻身出皇城,真的不帶半個護衛?

比如楚驚御都造反了,他的灰騎與親衛還有什麼重要任務分不開身?

比如他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能在雪原中求存?

……

顏鳶盯著楚凌沉的臉,想從他的臉上得到答案。

楚凌沉眨了眨眼,沒有作聲。

那就是預設了。

顏鳶氣不打一處來:“既然他們跟著我們,為何不早點讓他們出來?!”

那些人既然能在暗夜中把魁羽營遛得像狗,那身手必定遠在魁羽營之上,他們如果早點出現,是不是就沒有這一路的逃亡?是不是使團的車隊就不必遭到屠戮?

楚凌沉卻只低著頭道:“做不到。”

顏鳶一怔:“做不到是什麼意思?”

楚凌沉緩緩道:“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的意思。”

顏鳶氣急:“你——!”

場面陷入僵持。

季斐的目光在楚凌沉與顏鳶之間徘徊了幾回,起身道:“我去外面巡查一下掩蔽。”

山洞內只剩下顏鳶與楚凌沉。

彼時篝火的光芒映襯著楚凌沉的臉。

顏鳶忽然間有種時光重來的錯覺,同樣的人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怒火中燒,同樣的恨不得衝上去揍他一頓。

昔日的少年眼底滿是嘲諷與挑釁,而今日的楚凌沉在她的目光下,溫馴地低下了頭顱。

他低聲解釋:“他們原本有自己的任務,完成了才進雪原來尋找。”

顏鳶問:“那如果趕不及呢?”

既然沒有從一開始就跟隨,那如何保證不出現差池?

楚凌沉輕聲道:“認輸。”

今日這一局棋是一場破釜沉舟的賭局,他算準了楚驚御會鋌而走險,算準了魁羽營會再次狙殺,也算準了會重新落雪原困局。

但他也並非算無遺策,洛子裘帶著灰騎奔赴西南,親衛留在皇城儲存實力,唯一留在帝都城的人馬需要衝破帝都城重重關卡,才能追上車隊……

他唯一無法確定的是,他們能否在魁羽營行動之前趕到。

如果趕不到……

楚凌沉抬起頭望進顏鳶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她。

那他大約會和她一起葬身雪原。

他並不後悔。

顏鳶氣得紅了眼睛:“你瘋了嗎?你這不是自尋死路?”

像剛才那種情況,如果不是那個吹口哨的從中阻攔,他現在已經性命難保了!

他堂堂國君,到底在想什麼?!

楚凌沉低聲道:“不是自尋死路。”

他傾身上前,溫柔地擁住顏鳶:“我已經不想死了。”

他的額頭就抵在顏鳶的肩膀上,嗓音低沉:“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活得更長久,是求生,不是尋死。”

顏鳶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胸口的怒氣還沒有消,但很快又被說不出的酸脹感替代。

她不知道這感覺是為誰。

為自己。

或是為楚凌沉。

亦或是因為那些早已死去的人。

吻是何時綿延的,顏鳶也記不太清了。

明明前一刻她還在氣急敗壞,後一刻她被楚凌沉圈在了懷裡,被動承受著他給予的一切。

從身到心都是一片黏膩糾纏。

算了。

顏鳶閉上了眼睛喪氣想。

事已至此,最壞……

也不過是長埋在這雪原的夜晚。

……

然而太陽終將升起。

顏鳶醒得最早,獨自走到山洞口。

昨夜的混亂已經平息,外頭旭日東昇,橙紅色的光芒灑落在洞前,遠處的山野盡數覆蓋上了皚皚的白雪。

景色雖美,但抵不住飢腸轆轆。

山洞裡的兩人,一個不會武一個受了傷,覓食的任務自然只能落到了她的頭上。

顏鳶獨自背上弓箭,沿著森林的樹叢慢慢搜尋。

她想要找一些鳥雀或者是兔子什麼的,可惜走出去了不少工夫卻仍然一無所獲,就在她打算空手而歸時,前方忽然響起一陣劇烈的馬蹄聲。

糟了!

顏鳶萬萬沒有想到,已經過去一個晚上,灰騎居然沒有把暗殺者們全部引開。

她匆匆匆匆忙忙躲進了灌木叢中,透過層層樹葉屏息等待。

果然片刻之後,有人縱馬靠近了她所在的地方,那些人在她附近徘徊了許久,眼看著就要發現她的所在——

忽然間,口哨聲又響了起來。

“追!”

暗殺者們調轉馬頭。

馬蹄踏著飛雪朝著遠方奔去。

顏鳶不敢輕易走出灌木叢,又在原地蟄伏了片刻,才終於輕輕吐出一口氣。

正當她打算起身之時,一支長矛穿透灌木,幾乎就要刺上她的額頭。

“出來。”

懶洋洋的聲音,在灌木的另一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