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瀧在第一眼見到這個被旁人稱為“小垃圾”的綿羊時，一直充滿著各種噪音的大腦居然有片刻的寧靜——在那一刻，他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個無比遙遠的，又破碎的影子。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生活在那種堆滿了垃圾和廢物的街道，和他一樣，都是會被喊做小垃圾的存在。

母親也是這些髒東西裡的一份子，因為一身油光發亮的絨毛被喜歡，誰都可以摸上一把，連帶著他也一起。

從記事起身上便一直套著點綴滿蕾絲的裙子，它們很好看，可是卻髒兮兮的。那些怪物經常用它們骯髒的大手弄髒他——最初他還不懂這些叫做什麼，後來才明白……原來這些叫做“愛”。

愛是如此沉重的東西，母親被雄性愛著，最後的下場卻是弄丟了身上的皮毛，被黑黢黢的出租屋裡一覺不起。而他也被愛著，被自稱為“父親”的老傢伙帶走，被粗暴地剝開骯髒的裙子，驚訝又欣喜地發現他與別人的不同。

“我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我會給你時間認清自己的身份……如果還是這樣冥頑不顧——”

“那便只能強制介入一些醫療手段了。”

所謂的“醫療手段”他已經經歷過很多遍了。在那段時間裡，大腦分崩離析，每時每刻都被刺耳噪音一遍遍凌遲，再重新組裝。疼得睡不著，醒著也不清醒，正所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而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他得到了史瀧這個新名字，鏡子中的自己是自己，又不似自己。那些噪音仍舊殘留在他腦海深處，而他也早已習慣與之共存。

那隻綿羊前半生和他很像，但他可比自己幸運多了，雖然是“小垃圾”，但至少靈魂和身體是乾淨的，如果當初他沒有被帶回來……

他想給虛幻中的“另一個自己”……“圓夢”。

圓的到底是誰的夢？又是怎樣的夢？

史瀧喜歡美麗而美好的事物，寶石、珍珠、羽毛……與其他人沒有不同，他喜歡的即是大眾所喜歡的，包括人類。

喜歡她，要對她好，給她穿漂亮的裙子和昂貴的首飾；喜歡她，要一起睡覺一起洗澡，到哪兒都要帶上她一起；喜歡她，想要讓她永遠陪著自己，如果壞掉了就換一個……

但是那樣就太可憐了，所以在真正壞掉之前，他會好好保護好她的。

…

培育計劃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蕭星星從病床上醒來以後，電視機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顯得格外突兀。她看過去，史瀧正站在電視機前，而電視上……是她已經好久未見的萊恩先生和霍洛斯。

“有關人類的訊息暫時無法公佈，但唯一可以透露的是，人類依舊在我國機構受到嚴密保護，他國介入、綁架、買賣均為虛構訊息，我方將會針對散播不實訊息的個人或團隊追責。”

電視裡的萊恩先生依舊威嚴肅穆，沉穩有力的嗓音足以安撫全體國民躁動不安的心情。但只有清楚真相的知情者知道，他的內心完全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這般冷靜。

“還請各位公民無需擔心，人類的安全也是我方全體公職人員的重中之重——”

“哈哈，偉大的總統先生居然也會有對著全體國民撒謊的一天呢。”似乎感受到她已經醒了，史瀧回頭朝她微微一笑，緩步走來，摸了摸她的頭髮，“誰能知道珍貴的人類小姐在我這裡呢？這種得到了獨一無二寶物的感覺真好啊～”

“……”

她沒有回應也沒關係，他依舊心情頗好地笑著。

“身上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想吃點什麼？還是想要玩遊戲？”

連線在手背上的針頭正往血管裡灌輸著冰冷的藥水，手心連同指尖都是冰涼的。她壓下喉嚨處尖銳的苦澀，說道：“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那你睡吧。”他將電視關上，離開了房間。室內重歸於平靜，燈光一暗，一切隱於黑暗。

她盯著不斷掉落的藥水點滴，剛甦醒的大腦裡只剩下強烈的“想要逃跑”的念頭。再不趕緊跑的話她真的要年紀輕輕就當上媽媽了！

可是逃跑……要怎麼才能跑呢？經過她多日以來的觀察和旁敲側擊，知道她所在的這座捷克集團大樓一共有32層，而她現在的樓層是30層，屬於觀察留置區，結構地形像是迷宮一樣彎彎繞繞，還有許多走廊需要輸入密碼才能開門，但密碼她已經透過偷看和辨認聲音認出來，但……想要離開的話必須乘坐電梯，而電梯需要刷工牌，更別提去到一樓以後會有安保和警衛隊在守門。

而最重要的一點，史瀧幾乎是24小時監控著她。

確實如史瀧所說，她想要逃跑簡直難於上青天。

“哈……”

她長長地嘆一口氣，想縮排被子裡好好自閉一會兒，然而忘了手上還扎著針，動作太大，震得掛水的架子哐哐作響，同時還飄來一句輕飄飄的：“啊……小心。”

“……”這房間還有第二個人？

蕭星星渾身一僵，嗖嗖冒冷氣，難以確定剛剛的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一時猶豫該不該鑽出被子一探究竟。而後又是一聲：“星星……是我……”

“！？”

她立馬探出頭，從黑暗當中，她看見了一張臉，一張曾幾何時見過的一張人臉……

“奧菲斯！！”

她幾乎是下意識就喊出了他的名字，激動得直接抱了上去。下半身還泡在影子的青年被撲得猝不及防，整個人晃了晃，趕緊接住了她，順帶還扶正了差點倒下的架子。

“別、別怕。”

他說話依舊是結巴的，猶豫了許久才終於敢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頭髮。這般親密的行為讓他藏在發下的耳朵尖微微發紅:“我會帶你出去的……”

他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為了帶她離開黑暗。

現世對他們這種次級生物限制非常大，一方面是為了生命安全，一方面也是為了維持生態平衡。他雖然能行走在影子當中，但並不代表他能夠快速的穿梭在世界每一個角落。

人類失蹤的訊息並未公之於眾，但奧菲斯一直在偷偷關注著她，失蹤的當晚，政府內部開啟緊急會議，他便知道了這個訊息，搶先所有組織一步開始尋找起來。

終於，耗費一個月，期間經歷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像是什麼海關通行證過期，身份證弄丟等等……但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循著“氣味”找到她了！

“那我們現在就可以走嗎？”

蕭星星睜著一雙滿是星星的眼睛，無比期待地問道。

然後影子青年卻羞愧地低下了頭:“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

“來的途中能量耗費太多……我的腿已經變成這樣了……”他從影子裡爬起來，但下半身……沒有下半身！？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躲在牆裡不出來！

“我需要休息一會兒，另外……”他又頓了頓，長長的睫毛在顫抖，抬眼的時候，那雙濃墨般沒有光澤的黑眸劃過一絲尷尬，“普通生物沒有辦法藏進影子裡，所以……”

“……所以我們還是隻能正面突破？”

“啊……嗯。”

“……”

她以為是非常無敵且無腦的隊友被現實狠狠地削了一刀，所以到頭來……她還是需要自己想想辦法。

也許是這段沉默讓奧菲斯覺得自己很沒用，他始終低著頭不敢看她。

“沒關係。”她安慰道，“你能出現在這裡對我而言就已經是……最大的幫助了。”

她不再只有自己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