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星星從未說過自己在學校裡的事,他們也從未問過。畢竟以蕭家人爭強好勝的性格,被欺負這種事情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甚至於父母還發表過“被人欺負的都是弱者,弱肉強食,不是很正常嗎?”一類的發言。
然而,在直擊這些赤裸裸,明晃晃的惡意後,蕭珩彥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初中時期的蕭星星會是那麼的沉默寡言。
蕭珩彥一言不發,沉默著翻看著她的課本,會發現每一篇課文都做了很多筆記,紅紅綠綠的熒光棒畫了一段又一段。同樣不可缺少的還有在書頁空白處畫的Q版動物頭,有的時候是笑臉,有的時候是哭臉。越翻到最後,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亂七八糟的筆記和皺巴巴的,溼過又重新弄平整的痕跡。
“……”
他深呼吸一口氣,蹲下身將桌上亂七八糟的課本塞進抽屜裡。抽屜裡也塞滿了雜七雜八的書本,剛把書塞進去,嘩啦啦地掉落一大疊作業本下來。
是作文字?
他拿起被壓得皺巴巴的作文字,雖說知道不能亂翻別人的東西,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他翻開了第一頁、第二頁、第三頁……
蕭珩彥知道妹妹是有一些藝術細胞在身上的,而她的作文也寫的好——至少比數學題做的好,前面幾篇敘述作文最後的評分都在90分以上,甚至有一篇高達98分。
可是這一篇的題目是——《美好的家庭旅行》
蕭珩彥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全家人一起出遊的印象,而事實也是如此,他快速看完了整篇作文,裡面的人與事都跟他們沒太大關係。
全部都是編出來的。
他們的父母才不會因為誰的一句話就丟下工作帶他們出去玩,不會和他們有說有笑的聊天,更不會用小名或者暱稱稱呼他們。
編得挺好的,他想,至少很符合現實意義上“和諧友愛”的家庭,但不是他們家。
蕭珩彥不再繼續看下去,重新把抽屜整理好。教室外卻篤地有了別的動靜——是一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已經交談,聽聲音是一群女聲,語氣歡快活潑。
“哈哈,終於出了口氣吧!現在是不是好受多了?”
“誰讓她這麼囂張!這是一點小小的報復而已!”
“可是……我們就這樣把她關在裡面不太好吧……”
“怕什麼!反正明天一早就有人去開門了!就只是關一晚上而已,嚇嚇她,讓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晴雨,你說對吧?”
“是啊,我們可什麼都沒做,只是跟她在操場上玩,一不小心被鎖進去了而已。走吧,我們出去逛街,我請你們吃蛋糕。”
“好!晴雨最好了!”
三個穿著校服的女生走過,背影轉入轉角,走下樓梯,從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站在教室門口的蕭珩彥。他深深地看向她們離去的方向,又望向他們走來的地方——
他想起來了,在蕭星星初三,也就是他高三那年,他因為難得的放假回家,父母吩咐了阿姨給他做飯,整個家中只有他和阿姨兩個人。蕭珩彥甚至還是在飯吃到了一半之後才想起來少了個人,隨口問了阿姨一句,阿姨說小姐朋友剛剛打電話說她去朋友家裡玩了,一直到明天才會回來。
去朋友家玩沒什麼奇怪的,誰都沒有在意。而且她第二天也回來了,雖然身上還穿著校服,而且眼眶紅紅的,但她也確實回來了就行。
原來,這天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他邁開腳步朝操場跑去,風聲在耳邊呼嘯,這段路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漫長,帶著熱氣的風從臉頰劃過,卻颳得肌膚生疼。
…
蕭星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從來到這個奇妙的世界以後,搞不懂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就比如現在,原本還在她眼前的哥哥消失不見,變成了那幾張討人厭的臉——方晴雨正微笑著看著她,而她的兩個朋友一左一右,完全堵住了她的去路。她們以相當不客氣的視線打量著她,眼中盡是滿滿的厭惡和嘲弄。
惡意直撲而來,但這種情況與她而言已經是第二次了。也許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的接受能力突飛猛進,她現在居然還有閒心去觀察她們的樣子。
她們的眼睛漆黑而空洞,似將一切都捲入的無底深淵,颳著狂風,釋放著能把人刮傷的戾氣。
“蕭星星,自從和你分班以後,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聊天了吧?”方晴雨緊逼而來,微微笑道,手指挑起她的一縷長髮——她們摘掉了她的皮筋,看她披頭散髮的樣子又是一陣鬨笑。
“她怎麼還敢和你聊天啊,一見到你就怕得跟個縮頭烏龜似的,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我懂我懂,說不定每次走得這麼晚就是為了躲開我們呢!”
“……那你們怎麼知道我每天都走得很晚?”
“……”
有人扯住了她的頭髮,扯得她往前傾倒,又被推了一把。面前女生的臉湊得很近,似乎是想要看清她害怕的表情,但很可惜,方晴雨在這張臉上看到的永遠都是這幅麻木的表情。
她會哭,會笑,會被嚇到,可從未見到過恐懼害怕……徹底屈服的神情。就像那時候那樣,她們拉著她把她關進小黑屋裡的時候,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但犟到最後硬是沒說一句求饒的話。
方晴雨討厭極了這樣的蕭星星,不為什麼,單純的因為自己的勝負心罷了。
方家和蕭家一直都是生意場上的死敵,但在十年前,方家夫妻和蕭父是從大學開始就一起創業的好朋友,隨著公司越發壯大,摻夾了利益的友誼不再純粹,彼此之間勾心鬥角。蕭父與蕭母結識後,用手段逼迫方家夫妻退出公司。直到三年以後,方家才得以各路資金幫助下東山再起,從此便開始了糾纏不休的死鬥。
很顯然,以方家現在的實力根本鬥不過蕭家,並且還被耍得團團轉。在公司、工作上受足了氣的方家夫妻唯一的發洩方式就是在家裡一邊喝酒一邊怒罵白眼狼。
喝醉酒的人行為不受控,在家裡罵聲連天,永遠不停歇地釋放著怨氣。從小,方晴雨就被父母親不斷地說教,說她一定要比那個蕭家的女兒優秀,不可以輸,絕對不可以輸……他們的兒子已經輸了,那就只能賭上女兒——
耳濡目染之下,方晴雨知道他們家有個共同的敵人……而她必須要贏的物件,正好還和她同班。
所幸,戰勝這個蕭家唯一的破綻輕而易舉,無論是從成績、體育還是人緣、性格,她都比那個蕭星星強了不少。可父母依舊不滿意,無論如何都不滿意。
“不夠,晴雨,還不夠。你必須要完全勝過她,必須徹徹底底將她踩在腳底下——”
以前方晴雨不懂,但現在她懂了。
父母眼中的“她”是他們鬥了半輩子的蕭氏集團,不允許她輸是因為他們曾經輸過一次,而就是那一次,徹底擊碎了他們的自信和自尊。
而現在,他們把這份不甘壓在她身上,可是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完成他們的夙願——
無所謂了,無論這份怨恨仇恨是不是父母強壓在她頭上的也無所謂了,因為她就是討厭蕭星星,發自內心的……厭惡。
這一點在方晴雨發現周圍的同學會時不時誇她雖然性格靦腆,但真的很有禮貌而且長得好可愛之後,內心的不甘和酸澀毋庸置疑,是父母輩的仇恨在她心中生根發芽了。
而喜歡的男生向她告白則是最後的導火線——方晴雨有時候真的會想,這個人要是能夠消失,或者是乾脆不存在就好了。
“蕭星星,你能不能從我眼前徹底消失啊?”
她捏住黑髮少女的下巴,笑眯眯的,心中有什麼東西開了個口,正源源不斷溢位惡臭發黑的東西。
“也不用永遠消失……就,我在學校的這段時間就好。”
“生病、受傷、抑鬱……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都好,就在家裡待著吧?反正對你來說在家還是在學校都是一樣的對嗎?”
她的指甲陷入了肉裡,掐得蕭星星下巴生疼。可明明疼得人是她,作為加害人的方晴雨笑著笑著,眼眶卻莫名沁著淚。
蕭星星盯著她:“……如果我說不呢?”
“哈哈哈……真好笑啊,你以為你還有選擇?”方晴雨鬆開她,隨手抹掉眼角的淚,示意其他兩人一左一右擒住她,半拖半拽將她往操場拉。她回頭,唇角噙著一抹冷到極致的冷笑,“你不答應的話,那自然得讓你有答應的……威脅?哈哈,沒錯,的確是威脅。”
她們把她帶到了操場後面的體育倉庫,又是體育倉庫……又是體育倉庫。
蕭星星一言不發——這一幕,與那時候的那麼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