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時之間，氣氛陷入了凝固的沉底狀態。她只是普通人，就算她敢信誓旦旦地說她來承擔也不過只是空口白話，對能夠觀測時間的芙卡萊西斯而言，他們的舉動和行為不過都是小兒玩鬧，不值一提——
可是……他明明能夠觀測時間啊？
若是導致人類滅絕的罪魁禍首真的是奧菲斯，那為什麼芙卡萊西斯沒有懲罰他？也沒有阻止這一場災禍的發生？
而又如他所說，若是她的存在真的會給這個世界帶來負面影響，那不應該在她到來的那一刻，就將這種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嗎？
蕭星星正在觀察著漂浮在半空中的芙卡萊西斯，試圖從那張淡漠，神性的臉龐上找到些破綻……那張臉再看時還是覺得很漂亮，無論是從哪個角度都完美到像是——
她記得萊恩先生說過，芙卡萊西斯的本體是“夢境”，類別是“虛無”，奧菲斯說虛無是沒辦法自己化形的，所以需要穿皮套……而克羅蒂又總是喊他臭老頭，可這張臉怎麼看都不像個老頭啊。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她可以去賭一賭這個可能性。
蕭星星站出來，以無比堅定的眼神和姿態直視：“芙卡萊西斯大人，您說過您能觀測時間，若是未來有災禍即將因我而起，您可以直接殺了我。”
這話嚇得一旁的奧菲斯喊了出來：“星星！你在說什麼——”
她不理會，繼續道：“或者不需要你們動手，我可以自己來。”
“……”
芙卡萊西斯閉上了眼睛，並不太大波動：“你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如此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並不能證明你的決心。”
“那我要怎麼樣才能證明？”
神明抬了抬手，有微風從她腳底下升起，逐漸包裹起來。
蕭星星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一步也沒挪開，即使緊張得手在顫抖。
“死亡並非瞬息之間的事，它帶來的痛苦，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為……可怕。”
“你真的能夠忍受的住嗎？”
“星星！”
奧菲斯的喊叫成了最後墜入黑暗前聽到的聲音。
…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的痛苦和絕望。
“恐懼”
從高空墜落的失重感很可怕，在水中掙扎的窒息感也很痛苦，在藥物的作用下的暈眩反胃感更是難受……死亡便是這樣的東西。
“疼痛”
身患重病每一次的手術，肢體斷裂，內臟受損，看著鮮血從體內流出來的過程，然後漸漸身體冰冷，疼痛便成為了失去知覺前最後的感受……死亡，就是這樣的體驗。
“離別”
病床前，家屬齊聚一堂，圍在床邊看著奄奄一息的她默默流淚，她的父母，她的哥哥，還有一些不太認識的親戚，眼底淌著悲慼、不捨和心疼，不斷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滴、滴、滴——”
而她的耳邊只能聽到冰冷的心跳監控儀的聲音。
因夢境而誕生出來的心悸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應該是悲傷痛苦的場景在她看來簡直可笑至極。
哭泣？這種表情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她父母臉上？
她瞬間從芙卡萊西斯所創造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在剛才那些一幕幕迎接死亡的場景中，她真的彷彿身臨其境一般感受到了非一般的體驗。
但她都撐過來了，直到這最後一關——
蕭星星閉上眼睛，這些捏造出來的悲傷根本無法打動她。
“……”
原來如此，這些對你並無作用。那麼，這樣呢？
周圍的哭聲陡然間換了一批，更加響亮，更加……魔音貫耳。甚至她還突然發現自己本來是躺在病床上的，現在……四周密不透光，她不會躺在棺材板裡了吧！？
沒想到她年紀輕輕，已經提前躺上了棺材板，這體驗確實挺難得的。
“星星……”
外面的聲音悲痛欲絕，哭得淚涕橫流，一聲聲哽咽不止：“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這是一場葬禮，巨大的黑白照片樹立在大堂中間，笑容燦爛，音容宛在。各國領導齊聚一堂，為人類的去世悲傷。
“……”她像是靈魂出竅一樣從棺材板裡鑽了出來，看著自己的遺照，心情複雜。
“小駱，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這件事不是你的錯。看你這副樣子，多久沒有睡覺了？”
“我……”駱逸恩……那頭意氣風發的白狼憔悴狼狽了很多，毛髮不再具有光澤，灰暗一片，連同那雙眼睛一起，“我有睡覺的。”只不過只睡了兩個小時就做噩夢嚇醒了。
“行，我也不說別的了。小駱，這件事已經發生了，星星她也……回不來了，希望你能早點想通吧。”
“……是。”
人類的離世造成的影響，最大的還是研究院。全體研究員在哭了三天三夜之後才終於有勇氣參加這一場持續五天的葬禮。他們尚且如此，更別提從收到噩耗開始就一直在為人類的遺體做最後的準備工作的霍洛斯主任。
連著半個月的高強度工作，他終於堅持不住，倒在了後場休息室。這裡沒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在外人眼中一直冷靜嚴肅的霍洛斯躺在沙發上像死了一樣安靜，眼鏡和領帶被隨手扯下扔在地上，渾身散發著易碎的脆弱感——萊恩聽到訊息找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霍洛斯，你沒事吧。”
“……”
沒有回應，一看就很有事。
他嘆氣，將休息室的門關上，也鬆開了脖子上緊得窒息的領帶，重重倒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
“今天是第五天了，等結束之後……就必須要徹底告別了。”
“……我知道。”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打擊很大，但接下來的實驗也很重要，你現在的狀態真的能夠完成嗎？”
“能。”這次霍洛斯回答得斬釘截鐵，“她將自己交給了我們，無論如何，我都會完成這次解剖手術的。”
“是嗎……”
聽他這麼說，萊恩放心了，但也僅僅只是在這片刻——一會兒還得出面主持大局，他可不能倒下啊。
蕭星星以幽靈的狀態晃悠了好幾個地方，見到了許多熟面孔，有哭成了淚人的尹柒和露比，始終沉默，但眼眶通紅的李柏森和潘特拉，默默隱忍，強顏歡笑的羅普和神情低迷，一言不發的德拉科……
躺著她的棺材板周圍擺滿了花束，面向全國開放的靈堂在短短五日裡來了又走了大量前來祭奠的國民，鮮花清理了一批又一批，只願這位早逝的年輕人類女孩能在充滿鮮花的地方長眠。
“……”
這便是死亡，不止是她一個人的事，還會給所有愛她的人帶去離別的痛苦。
……明明是應該悲傷的事，可蕭星星卻莫名笑了起來，笑得眼角都溢位了眼淚星子。
這下她更覺得自己更應該留在這裡了。
說她任性也好，意氣用事也罷，這是她最堅定最肯定的選擇，無論後果會怎麼樣，她都不會後悔。
她吸了吸鼻子，笑出來的眼淚嘀嗒一聲落在腰間掛著的小熊掛件上，只是她沒有察覺，抬頭對著自己巨大的遺照，剛想開口：“芙卡萊西斯大人，您可以不用再嚇唬——”
“星星……！！！”
話音被另一道更加高亢的怒吼淹沒，眼前的靈堂開始扭曲，整個芙卡萊西斯所製造出來的夢境在顫抖，甚至響起了破裂的聲響——
黑霧從裂縫中瀰漫而來，以極快速的速度匯聚在她身前，颳起的風浪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長髮飛舞，一隻冰涼的手輕撫過她的眼角，帶走一顆即將落下的淚珠。
“……你哭了？”
克羅蒂直勾勾地盯著她，漆黑的眼瞳如夜梟般銳利。他的長髮還未完全定型，髮尾仍舊是煙霧繚繞，神秘的黑色霧氣將他們包裹其中，伴著“沙沙——”的氣音。
“你怎麼進來了……？”
蕭星星很驚訝，他的本體不是影子嗎？怎麼會變成這股氣體……地面太熱蒸發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到你在哭，所以我進來了！”
克羅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環繞在周身的黑霧霎時間以張牙舞爪的姿態向四周飛濺出去。
“我來救你出去！！”
“滋啦——！”
岌岌可危的夢境在頃刻間被打碎，無數倒影著影像的“鏡子碎片”從天而降，似無數漫天的禮花，反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輝。
在那一剎那，隨著夢境的破碎，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淡漠的眼眸終於有了一絲不同的變化。
“……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