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祁無涯的遺願——應該是想桑煙送他最後一程的。
君臣一場,他要幫他完成遺願。
桑煙沒說話,但看向了祁無涯——他穿著一身喜服,睡在一片雪白之中。那慘白的臉,還有凝結的血跡。那緊閉的雙眼,還有凝結的淚。
他像是安詳地睡著了。
他睡在一片雪白之上。
彷彿是雪的孩子。
那麼幹淨。
那麼純潔。
“姐姐!不要信他的話!”
桑決看桑煙一直瞅著祁無涯,覺得她心動了,忙出聲制止:“祁無涯死了,算是因我們而死,他是想殺了你,給祁無涯陪葬!他可是祁無涯最忠誠的狗!”
“對!沒錯!你們可以這麼說,我就是祁無涯最忠誠的狗!”
韓陌並沒有因為桑決的話而生氣,很認真地說:“正因為我是祁無涯最忠誠的狗,我才不會傷害他用生命保住的女人。”
他說著,看向桑煙,緩緩反問:“桑皇后,為什麼不信我呢?你是皇上用生命保住的女人,我能忍心對你做什麼呢?”
桑煙相信韓陌不會對自己做什麼。
但是她不想送祁無涯最後一程。
她已經在這北祁待得夠久了!
尤其是這北祁皇宮。
她只想立刻離開這裡。
哪怕祁無涯在最後關頭把生的希望給了她。
現在誰還會說她心慈手軟呢?
“我要離開。”
桑煙冷冷道:“我不會送他一程的。”
韓陌料到她不會輕易同意,就問:“為什麼?如果你覺得我說的話不可信,我可以拿我自己當人質。現在北祁上下,說話最有分量的,就是我了。”
桑煙搖頭:“你多慮了。我並不是懷疑你的信譽。”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就是不想,我對他,沒有送他一程的情誼。”
她冷冰冰說出自己的想法。
韓陌愣住了,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實在無情也。她不是最心善了嗎?何以對祁無涯這般無情?倘若他活著,親耳聽到這話,該是何等的痛心?
“毒婦!”
韓沉就在旁邊聽著,待聽到桑煙那句話,痛心地大吼:“真乃毒婦!你害皇上受傷中毒,皇上卻捨命救你,如今,要你送皇上一程,你都不同意!你簡直不是人!”
他吼到這裡,傷心的落下淚來,同時,拔劍一指:“毒婦!我必殺了你!”
說著,就提劍殺過去。
“韓沉!”
韓陌喝住了他:“站住!不可妄動!”
韓沉目眥欲裂,痛苦地大喊:“皇上真心錯付!這女人蛇蠍心腸,配不上皇上的喜歡!我要殺了她!讓她去給皇上磕頭賠罪!”
說著,提劍又要殺去。
“韓沉!慎言!冷靜!”
韓陌及時按住他的手,隱忍著眼淚,喝道:“不要辜負了皇上的心。”
祁無涯要的是桑煙能愛他。
哪怕不愛,也能記著他。
就像江刻。
在她心裡能佔有一席之地。
他要的實在不多。
他們身為他最信賴的臣子,怎麼能不幫他實現遺願?
“可笑!”
桑煙看著兄弟倆的互動,氣笑了:“你們皇上有什麼心?我落到今天這地步,難道不是拜他所賜?我這個孩子,接連遇難,幾次險些不保,不就是他害的?沒錯,他在最後是救了我,所以我就要拋卻舊怨,對他感恩戴德嗎?如果他最後沒有救我,誰來同情我?你們嗎?”
“沒有如果。”
韓陌反駁道:“桑皇后,沒有如果。皇上絕不會真的置你於險境。你一直比什麼都重要。在遇見你之前,他的野心是皇權,遇到你之後,他的野心只是你。”
“所以我要引以為榮?受寵若驚?”
桑煙厲聲反問,隨後,垂下眼眸,冷聲說:“他帶給我的,只是痛苦而已。”
他殺了江刻。
他擄掠了她,一次次傷害賀贏。
他還差點害了她的孩子……
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但是,她也知道,不給韓沉一個滿意的結果,無法順利離開皇宮。
所以,她說:“罷了,如果你堅持,那我能做的,就是留下一縷頭髮了。相信,這也是他所求的。”
她知道古人最重視結髮為夫妻了。
但她不信。
哪怕信了,來世的事,來世再管吧!
韓陌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簡直是意外之喜。
“當真?”
他有些不可置信。
桑煙沒說話,用行動證明了。
她去拿桑決手裡的刀——
“不要!”
桑決出聲阻攔:“姐姐,你不能這麼做!皇上,你考慮下皇上——”
怎麼能跟個死人結髮為夫妻?
太不吉利了!
但桑煙只想停下廝殺,儘快離開皇宮。
“給我!”
她搶過刀,乾脆利落地割斷了一綹頭髮。
“韓陌,這是我對他最後的慈悲。”
她把自己的頭髮交給了旁邊計程車兵。
士兵鄭重接過,遞到了韓陌手裡。
韓陌捏著她的一綹頭髮,下令道:“放他們走!”
正在廝殺的北祁士兵們驟然停了下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停下了殺戮的動作。
桑決見此,立刻護著桑煙,朝宮門口走。
至於祁長榮?
他正被顧氏帶來計程車兵們護著,看桑決離開,大喊著:“李兄,李兄救我!”
他到這一刻,已經知道李決乃桑決,是大賀桑皇后的弟弟,是算計他的人,可他還是喊了他的名字。
但桑決沒有回頭。
他對他祁長榮從頭至尾都是利用。
為了利用,甚至殺了他的蘭蔻。
他確實對不起他,但那又如何?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他對不起的人也很多,不差他一個!
“榮王,你當眾弒君,還不束手就擒?”
韓陌說這話的時候,伸手接過士兵遞來的弓箭,拉開來,對準了祁長榮。
祁長榮的敗局已定。
顧氏帶來的兵馬多是大賀的,隨著桑決的撤退,根本抵抗不了皇宮士兵們的攻擊。
“桑決,桑決,你竟坑害我至此!”
祁長榮悲憤而徒勞地大喊著。
“咻!”
一支長箭猛然射過去。
正中他的小腿。
“啊!”
他吃痛地尖叫,並被箭矢的力量帶著跪了下去。
正是對著祁無涯屍體的方向。
滿地屍體,滿地血紅。
唯有祁無涯沉睡的地方一片雪白。
他曾勵志做個霸主。
他也曾有這個機會。
但他放棄了。
就像他放棄那顆救生藥丸。
他只能那麼做。
在遇見她的那一刻,他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