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近水樓臺》拍攝逐漸步入正軌。
劇本中,何知因和哥哥何知為相愛而不得,兩人間隔著倫理這一道天塹。
兄弟倆性格截然相反,何知因為愛生狂,甘願孤注一擲。何知為卻深知自己要擔負起家族的榮譽和傳承,他生在這樣一個深受知識與藝術薰陶卻傳統保守的家庭,他要與之相愛的物件是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何知因。
明明相愛,卻不能言明,不能接受。
何知因在痛苦中掙扎,他堅守所愛,卻看見哥哥逐步走上人生正軌。
不同的人圍繞在何知為身邊,或與他親近,或大膽言明愛意。
何知因察覺到哥哥的動搖,哥哥正在試圖接受這些愛慕者中的某個人。
但沒關係。
他會告訴哥哥這些人都不是良配,輕易被蠱惑走的,不配稱之為愛。
何知因開始引誘哥哥何知為的身邊人。
他是年少成名的天才鋼琴家,他樣貌昳麗才華橫溢,但凡他稍微施展些魅力,那些喜歡哥哥的人,總會痴迷地輕易上鉤,轉而與他共度雲雨。
而何知因也只能透過這種方式,從這些人身上找尋哥哥的氣息、痕跡,與他們在慾海中沉淪、瘋魔,假裝觸碰到所愛。
我們彼此相愛彼此折磨,這是我們的宿命。
……
今天要拍攝的,正是何知因引誘哥哥的同僚,被哥哥何知為撞見的一場戲。
張全那邊還在拍旁人的戲份,輪到盛殊這場還要一會兒。
盛殊坐在椅子上翻劇本,旁邊放著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翻頁的手指停頓,瞥去一眼,是付溫珏打來的。
現在拍攝漸忙,他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劇組,晚上也是回劇組定的酒店休息,說起來有好些天沒見著付溫珏了。
但最近兩人關係改善,付溫珏時不時差助理訂些解暑的點心和飲料給劇組送來,偶爾也跟盛殊通個電話,外人看著這兩人,倒越來越像正常兄弟倆的相處。
盛殊接起電話:“哥哥。”
付溫珏問:“到你的戲了嗎?”
電話那頭嗓音偏低,帶著磁性。
“沒呢。”盛殊視線停留在劇本上,“在等戲,還要一會兒。”
“嗯。給你帶了徐記的山楂糕和酸棗糕。”
付溫珏聽張全說過三兩言語,天氣熱,盛殊胃口不太好,這幾天在劇組都沒怎麼吃東西,就帶了些開胃的點心過來。
盛殊以為又是付溫珏差助理買了送來劇組的,嘴角捎翹起愉悅的弧度,朝付溫珏道了聲謝:“那沒什麼事的話,哥哥忙,我先掛了。”
“有事。”付溫珏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略失真,有股引人心口發酥的魔力,“我在你劇組門口,來探班。”
盛殊怔了一下,合上劇本,匆匆回了一句“稍等”,小跑出片場。
片場外,他看到付溫珏長身玉立站在日光下,抬眼瞧來,露出了個淡淡的笑。
付溫珏那雙眼睛,瞳仁跟墨染得一樣,黑漆漆的,眼窩深,雙眼皮摺痕也深。
他不笑的時候,打眼看來,整個人都有股溫涼疏遠的氣質。
可當他笑起來,身上的那股冷淡就唰一下被沖淡下去,又顯得格外清雋溫和。
付溫珏看見盛殊,略略抬高手裡提的食盒朝他示意。
盛殊小跑到他身邊,就著付溫珏手開啟食盒蓋子,看見裡頭碼的整整齊齊、晶瑩剔透造型可愛的糕點,食盒底部還放了兩層冰袋,盛殊捏起一塊酸棗糕,入口冰冰涼涼,酸中帶甜柔韌Q彈。
“好吃!”
付溫珏輕笑一聲。
他在儘量履行那晚對盛殊的承諾,多對他好一點。
好哥哥這個身份,對付溫珏來說有些陌生,他更多時候是把這當作一項工作任務來完成,有量化標準、有可執行性。
但看著此刻盛殊欣喜的表情,內心角落泛上來的陌生情緒,似乎又和工作有很大區分。
001察覺到付溫珏處於波動狀態下的好感值,高興得在盛殊腦海裡炸起了煙花。
盛殊習慣了這小東西的鬧騰,自動遮蔽它,垂下睫。
這些天付溫珏對他確實稱得上上心。
可惜,兄友弟恭的戲碼要到此為止了。
他吃完一塊酸棗糕,蓋上食盒,笑:“哥哥快進來吧,外面熱。”
……
付總過來探班,整個劇組的人都提了提精神,不敢懈怠。
盛殊的戲到了。
他朝付溫珏遞去一眼,走進鏡頭裡。
搭戲的男演員選秀出道,長相十分俊美,帶點野性,人氣很不錯。
他在付溫珏的注視下後背緊繃,感覺心理壓力很大,臉上笑都要掛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導演下了指示,趕緊進入狀態,說起自己的臺詞來。
他熱切訴說著對何知因的愛慕,眼裡盛滿了對這位天才鋼琴家的仰慕和痴迷,還有被蠱惑的深深慾望。
這位天才鋼琴家眼尾總是微微上挑,帶著些藝術家的自傲,又因為輕微近視目光有些朦朧,彈完鋼琴後總會沉浸在音樂中,看上去似醉非醉的,很勾人,這份殺傷力不論男女。
他的琴聲被稱為天使的福音,無數人為他傾倒。
何知因漫不經心看向這個男人,手指搭在他臉側輕輕摩挲,似笑非笑:“愛我?還是更愛我哥哥,嗯?”
正在觀戲的付溫珏手指一跳。
這句話,太耳熟了。
他不由自主想起和周青雲周旋的盛殊,還有周家宴會上,吸引走全場注目的盛殊。
“哥哥聽到沒,青雲哥剛剛說喜歡的是我。”
“對,就是這樣,全都來看我。不要看哥哥。”
那時盛殊挑釁的、得意的口吻,和眼前的何知因如出一轍。
沒等付溫珏理清莫名繁雜的思緒,這個鏡頭便拍完了,兩人的情緒都很到位,張全簡單補了幾個鏡頭,便讓搭戲的男演員去休息。
他如蒙大赦,急匆匆離開。
接下來是何知因和哥哥同事的激情戲部分。
這部分張全處理成盛殊一個人來表演,以呈現出現實與想象交織的不真實感和虛幻感。
造型師把盛殊扒得十分具有美感,在片場太陽燈下,他的肩膀和後背彷彿上了層溫潤的釉,色澤動人。
他光裸上身趴在床上,側臉對著鏡頭,也正好對著鏡頭外付溫珏的方向。
盛殊調整好姿勢,擺出這場戲最需要的樣子。
攝影機焦點定在他的臉上。
一個人來完成的激情戲,他需要用自己的表情變化來告訴觀眾,他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是愛撫、親吻、還是更深一步。
沒有人會在何知因的刻意勾引下抵擋得住他的誘惑。
怎麼會有這樣的天使,勾人在慾望裡沉淪瘋狂的天使。
如果有,那一定是被折斷翅膀扔進地獄的天使。
盛殊是天生的演員,共情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
何知因和何知為是最親近,也是最不能親近的人。
何知因只能從別人身上感受著哥哥的氣息,也用這種方式告訴哥哥,只有我會愛你始終,被輕易蠱惑的,不配站在你身邊。
付溫珏看到盛殊雙眼迷離,他的視線找不到焦點,卻彷彿帶著期盼在看向什麼人。
他的表情太具引導性,付溫珏能夠清楚感知到,何知因正與人糾纏到哪一步了。
無錯書吧現在他正在被親吻,從脖頸到肩膀到後背,有雙手繞到他身前,貪婪地撫摸……
直到盛殊臉頰緋紅,睫毛輕輕顫動,手指失控地抓住床單。
他肩頸和後背緊繃,在太陽燈下泛著柔潤的光澤。
付溫珏心跟著一跳。
他知道,何知因成功了,又引誘了一人墮入地獄,或者說,又成功驅趕了一位哥哥的追隨者。
導助在鏡頭外輕輕推動盛殊的身體,在鏡頭內呈現出搖晃的效果來。
他揚起精緻的脖頸,頭髮絲隨著身體晃動,大口喘氣,眼尾溼潤,眼神愈加空洞迷茫。
欲|火中燒,彼此貪念,男和男行可恥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聖經:羅1:27)
監視器後,張全目不轉睛盯著。
哥哥何知為的扮演者推門進入的瞬間,盛殊肌肉驀地繃緊,繼而鬆懈下來。
他怔怔看過來,看向攝像機同時也是付溫珏的方向,用最纏綿最繾綣的眼神。
唇瓣開合,唇上閃著溫潤的水光,他無聲呢喃。
付溫珏知道他無聲唸的兩個字是:哥哥。
他念著哥哥,心裡想的也是哥哥。
一聲聲,附骨之疽般,穿透耳膜。
哥哥……
這反覆重複的兩個字,宛如海面被浪潮席捲的小舟,飄飄蕩蕩,無依無靠。
“好!咔!”張全激動地大吼一聲。
喜歡哥哥……
喜歡。
付溫珏驀然站起,凳子和地板劃拉出刺耳的聲音。
張全看過去,吶吶笑:“我嗓門太大,嚇到付總了?”
付溫珏唇線抿直,心臟跟被蟄了一樣,怦怦跳動,猛烈地撞擊著胸口。
他一句話沒說,轉身徑直往片場外走去。
無人僻靜處,他靠著牆,仰頭緩緩吐出一口氣。
喜歡哥哥。
喜歡。
他為盛殊掙扎流瀉出的心聲感到震驚。
片場裡。
盛殊輕輕笑了一下,漫不經心起身披上外套。
讀心術生效時間結束,從此刻起,付溫珏將再聽不到他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