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嫁給許語冰了, 寨子裡很熱鬧, 終日人來人往,壽王爺新王府的地址也選好了, 就在葉家寨隔壁的寨子之上,那處曾經是龍門三十三匪寨中最風光的寨子,歸雲寨的遺址。
為甚麼是遺址,因為這裡的山寨經歷過無數次圍剿,在最大沖突那次爆發之後,領頭的歸雲寨和盤龍寨的扛把子都失蹤了, 然後下頭的兄弟鳥飛獸走,都散了。於是這偌大的寨子也成了空地,壽王爺說那兒地勢好, 崇山峻嶺, 高瞻遠矚。
我同意壽王爺的看法, 雖然我看不見,但他們領著我去了一回,我閉著眼睛都能感覺那處曲曲折折,入口都找不到,的確是隱蔽性極強。走過周折的小路, 等上了山頭, 才發現歸雲寨確實是好地方, 裡頭有一片桃林,還有並未完全摧毀的廳堂。壽王爺說:“都能用,將就用, 還能省下一筆動土錢。”
每每壽王爺這樣變相哭窮的時候,都沒有人理他,我反正是個瞎子,沒法搭理他,他哭窮到最後,又會湊到許語冰這裡來,“語冰,我的家當都被一把火燒了,你忍心看我流浪街頭嗎?”我簡直受不了這樣的王爺,他能窮,我不信。
到了最後,壽王爺又說:“搬進來也不吉利,我不搬了。”
眾人大驚,壽王爺說他要把他的家僕又給弄到葉家寨裡去,我想想都頭疼,那樣多的人,擠在一處咿咿呀呀,我估計我此生都不能好了。我抬頭望天,正想勸壽王爺幾句,那頭已經有人說:“來來來,我有錢,我給你。”
說話的是葉姑娘,她的嗓子好了一些,但說話還是慢,“哎,你要多少錢,我這有一根琉璃牡丹簪子,聽說是許家祖傳的,我也不知是不是,反正許語冰當年騙我說是唯一的,但我估計他騙我了......”
琉璃簪?我沒見過,我也沒聽說過。
壽王爺想是湊過去了,他們在那兒討論簪子,葉姑娘說:“這個值錢,你拿去當鋪當了,就去許家的當鋪,反正他們也不敢私藏,還是要交上去的。”
壽王爺說:“仙兒,姓許的他騙你,這哪裡是甚麼唯一的,這個我分明就見過啊......讓我想想,在哪裡見過......”
那頭陸相說:“在許盈袖頭上。”
許盈袖?我越發迷糊,許語冰在我旁邊站著,“盈袖是我妹妹。”
壽王擊掌大笑,“對對對,就是許盈袖頭上,話說那個小婆娘在幹什麼,我好些年沒見過她了。”
葉姑娘道:“你這就是自作孽,當年人家盈袖一心想嫁給你,是你自己不要,這頭倒好,你沒錢了,又眼巴巴去找許家要錢,有哪家王爺是像你這麼不要臉的?”
陸相附和:“是不要臉。”
我聽得心驚膽顫,他們夫妻二人這麼掘壽王的墳,不好吧......
“蓬蓬,過來!”葉姑娘叫我,我循著聲音摸過去,葉姑娘如今還不能走動,她去哪兒都是坐在一張椅子上,然後陸相推著。
葉姑娘把琉璃簪子放到我手上,“這是許家的信物,一共有兩支,一支在許盈袖手裡,一支我替許語冰保管了幾年,如今你要成許家的主母,這簪子給你,你收好。”
這琉璃摸在手裡脆脆的,我摸到那簪頭,很是尖銳,壽王爺說:“你們有沒有良心,看崔綱死了,就把人家女兒賣了,當心崔綱夜裡回來找你們麻煩。”
壽王道:“崔蓬蓬,你想好了,許家可不是甚麼好地方,如果是好地方,她怎麼不嫁許語冰,還要等到你來嫁?”
這話說的,我抿著嘴,還不知如何介面,就聽陸相說:“因為她愛我。”
愛我。這真是太霸道的理由,我將簪子捏在手裡,心思晦暗不明。
幸而我是個瞎子,眼睛裡應該沒有流露出來甚麼異樣情緒,葉姑娘說:“錯,因為我想睡你。”
“哈哈”,那頭壽王爺簡直要捧腹大笑,“那陸卿你睡得可高興?”
我也低頭笑,葉姑娘回:“是我睡他,照皮相上看,還是我佔便宜了。”
呃,我記得陸相是個正經人,他怎麼會娶這麼一個不正經的妻子,我也不是小姑娘,我聽得懂他們說什麼。陸相說:“你睡了我,要對我負責。”
“哧哧”,我自己都笑出來,葉姑娘道:“好笑吧,男人就是這樣,他虧欠我,便對我好。”
陸相說:“仙兒,我愛你。”
我的老天爺,我的汗毛都快被這對夫妻激豎起來了,一隻手摸到我手上,“崔蓬蓬,你自己選,不要憑一時之氣,不要逞強鬥狠,憑你的心,自己選。”
我後腦勺又開始幽幽的疼,每回有這樣的感覺,八成是......葉少蘭來了。
果然,葉姑娘開始調侃葉少蘭,“你是蓬蓬的那位先生吧?”
來人回:“葉姑娘,你好。”
葉姑娘發笑,她對陸相說:“喂,他好像你哦!”
我如今瞎著眼睛,就是想翻個白眼都無能為力。我正要說話,那頭葉少蘭說:“少蘭中人之姿,自然及不上陸相。”
喲,難得聽葉少蘭這樣自謙,這不是他的風格啊。
“嗯,他年輕時,是比你好看。”葉姑娘的嘴真碎,“我說你來幹嘛,是要搶親啊,還是要觀禮啊?”
“我......”
葉少蘭哽住了,我望天,朝天上翻了個白眼,搶親?我呸!
葉姑娘逗他,“搶親要抓緊,實在不行你們就私奔,我這有山寨路線圖,我給你們安排安排,要不然你們就漏液逃跑吧......”
“咳”,陸相糾正他的妻子,“看誰順眼就選誰,犯不上搶。”
葉姑娘拍拍我的手,“崔蓬蓬,我覺得你這先生挺好看的,你且惜福。”
說罷,他們都走了,那頭壽王爺拉走許語冰,“若是崔蓬蓬也在這裡成親,和別人成親,我估計你下回打死都不來龍門了。誒,若是你不肯再來,這回就多住幾日,幫本王把宅子修好了再走啊......”
院子裡空了,我後腦勺嗡嗡的,每回葉少蘭一出現,我就無端地頭疼。他喚我:“蓬蓬......”
看,又來了,每回就是蓬蓬、蓬蓬,我回他:“先生,您還有點別的臺詞啊?”
男人一手摟住我,他身上的青竹香氣越發重了,寒冷冷的,我伸手推他,我明明用了大力氣,卻沒有推開,等我觸到他的肩膀時,才發現,他瘦了。
他也瘦了,我記得我們上回分別的時候,也沒多久,他那個時候還在薜蘿院的下頭,騎在高頭大馬上,指點江山。
“放開我!”我用力推他,他卻摟得愈發緊了,“蓬蓬,我們成親吧。”
我斜了他一眼,成親,鬼才要同他成親。
不過我是個瞎子,估計斜他一眼,也沒甚麼殺傷力。我翹起嘴角,想挖苦他幾句,誰知男人竟吻了上來。他吻得綿綿密密的,我對著他腿中間就是一腳,“不要臉!”
每回見他,都沒甚麼好事,我捂著心口,“你別過來,我人不是很舒服。”我不是誆他,我是心跳的很快,我想開口喊小桃過來,這頭葉少蘭已經抱起我,“蓬蓬,你......”
後頭葉姑娘說:“她喘不上氣,你接著吻,她那是激動的。”
陸相點評,“比上次有進步,女人不喜歡你囉嗦,直接點比較好。”
那頭壽王爺咳嗽,“本王甚麼都沒瞧見,不過這五月的婚事八成要吹了。”
循著人聲,我轉過去,他們都在,那許語冰也在,那我......葉姑娘說:“崔蓬蓬,把許家的那破簪子還給他,又不值錢,改天姐姐送你新的......”
“蓬蓬,這是......”
我五官都扭在一起,“葉少蘭,你能不能別再叫我蓬蓬,我聽著都難受,你天天‘蓬蓬、蓬蓬’的,你不煩麼?”
他捧了一盒珍珠出來,我的手摸過去,“這是你買的?”
他回:“這是相國大人送你的,你十八歲生日那天。”
我將匣子抱在手上,“你要是不還給我,我還得找你要......”
後頭葉姑娘同許語冰說:“先生,走吧,這裡沒你什麼事了。”壽王也應和,“你先別急著走,先等我把宅子建好啊。”陸相更有意思,“誰說男人的皮相不重要,先有我,再有他。語冰,你運氣不好。”
我簡直無臉見人,我這豈不是背信棄義,朝三暮四。我說:“我不嫁了,不嫁人了,一直不嫁人了,我要養幾個小倌,揮霍一世,浪蕩一生。”
我推開葉少蘭,“上回‘風月’裡面那個不錯,叫甚麼來著,哦,七葉,我花點錢,養著他好了......”
......
我沒有嫁給許語冰,他也不勉強我,還給我許多錢,說讓我自己去揮霍。
我也沒有嫁給葉少蘭,因為每回他靠近我,我都頭疼。他說話我就頭疼,他喚我‘蓬蓬’,我更是頭疼。
“蓬蓬、蓬蓬”,我不知為何他不膩的,我卻頭疼。
比如這回,他說:“蓬蓬,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媽的,滾遠一點好嗎,老孃又沒懷孕,生什麼兒子女兒。我翻了個白眼,但我估計我翻錯了方向,因為我看不見。
我翹著二郎腿兒,葉少蘭給我捶腿,我呲他:“用點力氣,沒吃飯嗎?”
哎,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這點力氣,還真不如風月樓的小倌,我搖搖頭,懶得看他。
外頭溪水潺潺的,葉少蘭說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景色,還有張大戶他們家成排成串的燈籠,我還是搖頭,果真鄉紳土豪就是沒有品味,這樣一排一串,豈不是都成了糖葫蘆。
我拍拍葉少蘭,“母親說鍋裡有甜粥,你去看看。哦,還有,張大戶他們家叫你去寫春聯,我拒絕了。”
他問我:“為何?”
我吭哧哧的,“張大戶家閨女太多了,大的二十七,小的十一,這從大到小,都是危險人物,你不得靠近。”
男人低低發笑,我咳一咳,“那你還是去吧,張大戶豪氣,二兩銀子,你寫字值錢,以後都儘管去。”
男人問我:“崔蓬蓬,你甚麼時候嫁給我?”
我望著天,“你有錢嗎,沒錢還想娶我?”
我是崔蓬蓬,在我二十三歲這年,我嫁給了我的先生。他姓葉,他生的很好看。我一度懷疑我是被他的皮相迷惑了,當然,他說我們是兩情相悅。但我覺得不是,我想,我愛他比較多一點。
我想先於他死去,我不敢忍受他先離我而去的痛苦。
我想永遠做他的小瞎子,這樣我便永遠是他的負累,好教他不能離開我。
我想......我是愛他的。
我是崔蓬蓬。
《劇終》
,駢四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