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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50 章

我走的那日, 落玉和明兒都來送我, 落玉問明兒是不是想隨我去,明兒拉我的手, “姑娘,等明兒的孃老子都去了,明兒就去京城尋你。”

明兒這丫頭是龍門本地人,她家裡人多,將她放出來做丫鬟,但她籤的是十年的生契, 並不是終生的死契,她在壽王府五年,還有五年, 便是自由身, 可以自行婚配。我說:“好, 再過五年,你就去京城尋我,我在那邊等你。”

落玉很仔細,她安排了兩個車伕,又給了我足夠的銀兩, 車伕將我送到漢口, 我乘船去金陵。前一天晚上, 陸青羽給了我一張房契和兩張鋪子的契書,我看了那房子和鋪子的位置,都是金貴地方, 我說:“陸相身家豐厚,這些給了我,會不會心疼。”

他說他那裡還有幾分薄產,還有幾畝瘦田,若是我稀罕,就叫人給我送過去。我將東西收好,有些舔著臉皮道:“莊子田產我就不要了,只是聽說陸相在孤山有一片梅園,不知......”

我其實也是漫天要價,孤山園裡麗如妝,西湖旁邊的園子都是珍貴,富豪鄉紳們佔去一爿,貴胄官員們組成一片,剩下一點零星沫子賣給外人,好好的西湖景緻,後來的也摸不到甚麼了。就那個搶手地方,聽說陸青羽手裡有孤山下的一片山景梅林,我說:“那個地方,不知陸相舍不捨得。”

他睃了我一眼,“崔綱手裡還有些產業,都壓在大理寺,我叫傅予還你一些。”

我抬起頭,“當時抄家的時候不都充公了嗎,哪裡還剩下甚麼,陸相,你莫誆我。”

我撇著嘴,陸青羽似懶得看我,他說,“該充公的充公,該留下的留下,大理寺壓著你爹的五百畝田產,還有幾張契書,都是借據或者其他的憑證,金銀玉器是沒有了,你自己回去憑你的本事把錢要回來。”

我乍驚乍喜,我崔家總算沒被清空了,陸青羽又道:“那錢要回來也不容易,有些單子甚是棘手,所以大理寺才沒往上報。你自己去要,多動腦子,直接上門,恐怕是沒人理你的。”

我嗤他,“陸相真是個周到人,整日裡動腦子,會短命的。”

他不想和我囉嗦,轉身要走,我起身道:“李絳在賣國。”

我原本不想告訴陸青羽關於李絳的事情,但李絳確確實實在賣國,她利用她寧王府的情報討好項帝,在兩國矛盾的夾縫裡求生存,還藉此往上爬。我說:“我原本是想告訴壽王爺的,但......”

“但你擔心壽王是她的舅舅,擔心他們沆瀣一氣?”

看看,這就是聰明人,話說一半,人家就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別的也不知道,我就是聽說大殷有十萬石糧草運到邊境,李絳說她有路線圖,她讓蘇幕,哦,就是慕舒去打劫,她就是為了......”

“為了什麼?”

“我其實也想不明白李絳為了甚麼,我只聽見她想讓蘇幕殺了葉清臣,為了甚麼,我就不知道了。”

其實我說的是大實話,陸青羽低頭看著我笑,我呶呶嘴,“笑甚?李家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先是李綸,害了我爹,現在又是李絳,皇親國戚,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

陸青羽瑩白的臉在燈下,側面是暗影,他那麼一動,說:“葉大人昨日已經動身了,你要是想跟上,還來得及。”

我呲牙,“我自然會盯著他,他有風吹草動,我都會告訴你。不過陸相,我覺得你應該讓人盯著李絳,她......”

“李絳要是再多嘴,她就活不長了。”陸青羽說話輕飄飄的,明明音色和緩悅耳,聽在耳朵裡,就是冒寒氣。

我嘆氣,“她年紀小,不知輕重,她就是想在項宮過得舒服一點,她......”

這些理由都是小節,李絳確確實實失了大義,她一個皇家郡主,隨口就能說出邊境戰況,本就是逾越了。

陸青羽不再同我討論李絳,他說:“京城裡也不好過,你仔細些,有事去找聽竹軒的陶掌櫃,他會幫你的。”

日出的時候,落玉就來送我了,我沒有瞧見壽王也沒有瞧見陸相,落玉說他們漏液出城了,此刻不在府裡。我點頭,“山水有相逢,落玉姑娘,我們就再見了。”

她同我揮手,明兒站在她身邊,我說:“同楊半仙說一聲,我以後會回來看他的。”

落玉衝我笑,我提著包袱,上了馬車。

馬車駛出龍門之時,我抬頭看了那高高的城樓一眼,當日彷徨無助的崔蓬蓬已經死了,從我一腳踩上城牆的那一天,就死在了陝境的黃沙裡,也死在了不愉快的過去裡。我崔蓬蓬又活了,我要回到生我養我的故土,好好活下去。

車伕是極有經驗的,他們交換著來,遇到茶寮就停下來休息,我趁機坐在外頭吃個饅頭或者吃碗麵,他們夜裡也不停站,就這樣急行,不過三天,就到了湖北境。我撩開簾子,坐在外頭的車板上,車伕放緩了速度,前頭要上官道,上官道之前,有個餵馬停腳的地方,我說:“咱們去吃點東西吧,馬兒也要吃東西。”

那茶寮里人還不少,我們停下來後,一個車伕去餵馬,另一個去買茶水吃食,我尋了個桌子坐下來,又聽見踢踏的聲音,幾匹駿馬從茶寮旁邊賓士而過,踏上了前頭的官道。我倒了一碗茶水,小二拿來包子和粥,嘀咕一句:“今兒倒是稀奇,上午的功夫,來來回回好幾撥人。”

我問他,“平日裡沒有這麼多人?”

他說:“咱們這又不是漢口,城裡也不興旺,今日來了幾隊商販,都是人多貨也多,總之今日來往的人馬格外多。”

停了半晌,兩個車伕吃了東西,我又叫了一屜饅頭和兩斤牛肉,還買了一桶茶水,這茶寮裡自己做了一種圓桶,上頭有蓋子,下頭窄圓,可以直接卡進馬車的角落裡,買這一桶水十個銅板,帶著出行再方便不過了。

我們上了官道,我在馬車裡頭坐著,車伕回頭道:“崔姑娘,前頭有人擋路。”我撩開簾子,看了前頭一眼,平直的官道上,無端堆疊著幾具屍體,周圍又沒有活人,若是我們要過去,只能直接從這幾具死屍上碾過去。

馬車停了,一個女人驀地從道旁的草地裡躥出來,她撲在馬車上,“這位好心人,求您救救小女子,小女子懷胎八月,家人被害,身上的錢財也丟了,求您搭小女子一程吧,小女子是京城人士,夫家是做官的,等小女子回京,定會重謝恩人......”

這女人哭的厲害,話說得又甚是清楚,就似背好了說辭一般,一個車伕攔她,“哪裡來的婦人,快些讓開。”

這婦人不曾抬頭,一直撲在馬車上,我瞧見她的後背,竟覺得眼熟,我說:“這位娘子別哭了,先讓開些,當心馬兒踢到你。”

她抽抽搭搭的,終於肯後退兩步,我瞧見她半面臉,“恩人”,她抬頭看我。

我盯著她,“天香,作甚麼,如今都學會半路攔截了,長進了。”

“小姐,你救救天香吧,天香和大人走丟了,大人被劫持,天香無路可走啊!小姐,你救救天香吧!”

她如今依舊梳著未嫁的髮髻,我低頭看她,“小婦人?天香,你幾時嫁了人,又幾時有了夫家?”我如今瞧見她真是頭疼得很,她貿貿然從地裡衝出來,若是驚了馬,喪命於馬下也是可能的。她看見是我,立馬撲上來,“小姐,你就帶天香回京吧,來日天香做牛做馬報答你。”

我掃她一眼,“這樣的牛馬,我真不敢要。”

我示意車伕將屍體搬走,然後趕路,天香一把撲上來,“崔蓬蓬,你個鐵石心腸的女人,若不是你,大人怎麼會遇難。你如今倒好,翻臉不認人,大人死了也教你不得安穩......”

我蹙著眉頭,不知道天香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動輒出口詛咒,我看她一眼,說:“閉嘴!別開口閉口我怎麼樣,我怎麼樣都好,輪不到你一個賤婢指摘。”

車伕清了路障,我並不理會天香,馬兒揚蹄要走,天香在一旁道:“崔蓬蓬,你的先生死了,他死了!”

我在馬車裡坐著,天香的聲音穿過車壁直入我腦海,我腦子昏昏的,車伕在駕車,我一把掀開簾子,“停車。”

天香在後頭站著,也不追趕我,我看了後頭一眼,天香在原地吱吱笑,“崔蓬蓬,怎麼,又想問我了,我不告訴你,我偏不告訴你!”

我從馬車上下來,慢慢往天香身前走,她撇開頭,我一手掐住她脖頸,“他死了?那你還活著做甚麼?”

我不是在講笑話,我手上用力,如今的我掐死天香這樣一個不會武功又纖秀的丫頭絕不是難事,我手指一根根收攏,天香的臉開始泛紅,然後呼吸急促,她掰我的手,“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被蘇幕殺了,被蘇幕......”

蘇幕殺了葉清臣,我放開天香,她摸著喉嚨,“我們要入京,或許蘇幕聽到了風聲,就來攔截我們。本來我們人多,蘇幕帶的人並不多,後來不知怎麼的,蘇幕說要和大人談一談,大人就單身出去了,後來......”

“後來怎樣?”

“後來我聽見蘇幕說,讓大人給你償命。”天香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我,裡頭全是譏誚和恨意,“崔蓬蓬,我真是恨死你了,你就是個禍害,到哪都是禍害,你要死就死,那日跳城樓,你為什麼不跳,你害的大人忘不了你,忘不了你啊!”

我反而笑看著天香,“你有甚麼資格說我,你背主,你爬男人的床,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啊?”

‘啪!’,天香抬手給了我一巴掌,“崔蓬蓬,你是個沒有良心的,大人從京城追你來龍門,你卻和蘇幕私相授受,蘇幕說你們成親了,他說你們成親了,崔蓬蓬,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啊!”

她瞪著我,往日裡清爽的臉有些浮腫,“蘇幕還說,你死了也不會原諒大人,崔蓬蓬,你有甚麼資格不原諒大人,你有甚麼資格不原諒他?他來到龍門,日日都去看你,時時都在想你,你為什麼不原諒他?”

我搖頭,“天香,你是我家的丫頭,還是他家的丫頭,為了一個男人,你瘋了不成?”

天香吱吱笑,她拿帕子捂著嘴,“‘吃吃’,小姐,我喜歡先生,我也喜歡先生啊。你同他的一點破事,我早就知道,你們躲在書房裡談情說愛,我也知道,我經常在外頭看著你們,就等你們甚麼時候行差踏錯,等你壞了聲譽,他就不會娶你了。”

我抿著嘴,天香笑嘻嘻的,“獅子樓的那天晚上,我是故意先回府的,我還在他的茶水裡下了藥,那晚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崔蓬蓬,你自己都不乾淨,你還裝甚麼呢?”

天香笑著看我,“你早已失身於他,就算如今你還是崔府的小姐,你也不可能嫁給他,你和自己的先生有私情,他如何會娶你,你又如何能嫁給他?我原本想的是,只要你們出了醜事,相國大人一定會生氣,一定會分開你們,最後你也就不知嫁去哪戶人家,最好是遠嫁,正好斷了他的念想。”

“崔蓬蓬,你的命好,你生來就是大小姐,我生來就是個窮丫頭,你是小姐,每日用不完的胭脂水粉,每日穿不完的錦繡華服,你還記得你那套青綠的紗面裙子嗎,那裙子就是我弄破的,我恨你整天一副春心蕩漾的樣子,我恨他穿青袍你穿綠裙,憑什麼你們都把別人當傻子糊弄,相國大人縱容你,你就真的當別人都是瞎子嗎?”

夏日裡的天地都綠油油的,風兒一吹,那片綠地都生動起來,我側目看這個丫頭,“所以你爬了他的床?”

‘哧哧’,天香笑得厲害,她的手帕子按住眼角,“是啊,我喜歡先生,他來了龍門,我就跟著從京城到了龍門,他一路走,我就一路跟。最後跟到了城門口,他才留我下來。”

我斜睥著她,“然後你也有了孩子,現在他要娶別人,你就不高興了?”

天香又是一笑,“本想讓你這個蠢貨在前頭擋一擋,結果你不上當,反倒引來了蘇幕。蘇幕一來,就說你們成親了,嘖嘖,你是沒看見你那個先生臉上的表情,又是震驚又是痛苦,真是有意思極了,真是有意思極了。”

我說:“他們在哪裡?”

天香笑,“我怎麼知道他們在哪裡,或許兩人抱在一起同歸於盡了吧。”

我捏著天香的下巴,“天香,葉少蘭要是死了,可就真的沒人娶你了,想清楚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