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吧，外面依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細密的雨滴從天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打溼了城市的街道和建築物，燈光透過雨幕散發出柔和的亮光，在溼潤的大街上映照出閃爍的倒影。
東區沿街的高樓大廈因為雨夜的映襯而更顯璀璨，霓虹燈在雨中閃耀著絢麗多彩的光芒，照亮了整個街區。
走著走著，羽映發現自已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剛才怎麼忘了繼續問沙斐然，為什麼會認識季驚弦？
人已離開，多想無益，只能等下次見面了。
在一處僻靜的角落裡找到了自已的摩托車，準備發動。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的思緒卻猛然飛回了五年前，那個同樣朦朧的雨夜。
那時候，時源還不是鼎鼎大名的駭客，溫羽映還不是TOX成員。
他們掙扎在城市的角落和廢棄的建築物中，沒有穩定的住所和溫暖的家，擠在貧窮的西區相依為命，如雜草般生活了十年。
那是一個與絢麗的鋼鐵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
黑漆漆的一片，沒有絢麗的霓虹燈，沒有逼真的廣告牌，大街小巷無不充斥著骯髒的垃圾，混亂的塗鴉蓋滿了垣牆，街上游蕩著穿戴或安裝仿生義肢卻瘦骨嶙峋、髒臭不堪的人。
都市擴張的同時，還伴有黑暗高聳的建築、雜亂無章的電線導管、髒兮兮的下水道、緊張狹窄的街道、充滿人群煙氣的貧民窟。
窮人階層人口密集，所住樓宇設施之間十分貼近。環境陰暗潮溼，混亂擁擠是生活常態，那些反抗也往往發生在底層中。
西區裡最繁雜的街邊小巷，是溫羽映最喜歡去的地方。
各式各樣的小店琳琅滿目，底層的人們常常聚集在這裡。
這裡雖然破敗而擁擠，卻處處充滿了生活氣息。
“走開！走開！”
“這是要用錢買的！沒錢不能拿！懂不懂！？！”
不遠處傳來店家的叱喝聲，一個小女孩正可憐兮兮地站在他的攤位前。
看樣子是個流浪兒，身上的衣物破舊不堪，沾滿了泥土和汙漬，頭髮長而凌亂，沒有得到及時的修剪和整理，臉上佈滿了灰塵和汙垢，因為沒有水源和洗浴設施的便利，無法保持清潔，渾身上下瘦骨嶙峋，似乎已經餓了很多天。
兒時模糊的記憶悄然翻騰，讓溫羽映不禁想起了自已的小時候。
她皺皺眉掏出錢包，正想走過去。
“全都給她。”
只見一個男人十分不屑地扔下幾張鈔票，沉聲說道：“把這些全部都給她，錢夠了嗎？”
無錯書吧店主怒氣衝衝的嘴臉霎時間變得眉開眼笑，諂媚地朝著男人應道：“夠夠夠！我這就包起來！嘿嘿嘿！”
羽映驚訝地停住腳步，不禁對這個男人多了幾分打量。
想不到現在還有願意為弱者施以援手的人，實在令人有些意外。
男人很年輕，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面容冷淡，看他的樣貌不像是生活在這裡的人，恰巧路過嗎？
小女孩開心地接過袋子，仰著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男人，歡喜道：“謝謝哥哥！！”
男人點點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拿去吧，別再餓肚子了。”
小女孩開心地跑遠了，羽映觀察了片刻，才發現這個男人的腳步有些不正常的搖搖晃晃。
雨水打溼了他的髮梢衣領，他的表情有些失落。
羽映一直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不知不覺男人已走到了自已身邊。
小巷擁擠，過道狹窄。
他一直低著頭走著，腳下突然一個踉蹌。
“……！！！”
男人不小心撞在了羽映身上，卻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快要摔倒的她。
兩人以極近的姿勢對視了片刻——
“對不起，我沒注意前面有人。”
“……”
男人十分禮貌地放開了她，又慢慢低下頭轉身走遠。
羽映回過神才發覺，手背和衣角上都有些異樣，濡溼粘膩的觸感，似乎是剛才撞到他身上時蹭到的。
血……
受傷了嗎？
難怪走路的樣子有些奇怪。
這麼多血，看樣子受傷不輕，居然還有力氣去幫助別人？
不知為什麼，她彷彿腳步失控了一般，羽映竟慢慢跟著遠處的身影走去。
也許是，街道太吵，雨夜太冷，生活太無聊。
她突然想看看，那一絲轉瞬即逝的溫暖，究竟是不是幻覺。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受傷？會死嗎？
心中的疑惑大於好奇，不知不覺就跟著男人到了一處隱蔽的角落。
只見他無力地靠坐在牆邊……
衣褲浸泡在泥水裡，身上潺潺地流著鮮血，模樣十分狼狽。
周圍的環境暗淡而淒涼，燈光昏暗，牆壁上佈滿了裂痕和破損。寂靜的空氣中，只能聽到男人的呼吸聲十分急促而不規則，強烈的疼痛使他無法支撐自已，只能在牆角默默地坐著，艱難地維持著平衡。
察覺到有人靠近，他緩緩睜開眼，渙散的目光立刻變得警覺起來。
羽映猶豫著開口：“你受傷了。”
“……”
“剛剛，你的血蹭到我身上了。”
男人微微一愣，迷糊茫然地看了不遠處的溫羽映一眼，隨即慢慢放鬆了警惕，他疲憊地笑了笑，無奈道：“是嗎，對不起……”
“如果要我賠，我可以給你錢。”
說著，他就在身上費力地翻找起來。
可翻了半天才想起來，貌似自已所有的錢都給了剛才的小女孩買吃的了。
他的手僵硬地停頓了片刻，尷尬地抬起頭，打算找補：“那個……”
遠處突然響起隱隱約約的警笛聲，男人警覺地回頭，想要掙扎著站起身，可明顯已經做不到了。
只見他又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羽映緊張地看著他，喊道：“喂！”
“你沒事吧？喂！”
男人眉頭緊蹙，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低聲喃喃：“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
迷迷糊糊的一句話過後，地上的男人就逐漸失去了動靜。
羽映咬著唇，心裡開始猶豫。
要救他嗎？
可自已連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會不會有點太草率了。
要放著他不管嗎？
可是看他剛剛的舉動，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腦海裡又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已小時候的某個畫面。
羽映糾結許久，還是嘆口氣，搖了搖他，“喂，堅持一下……”
“我家就在附近，能扶著我站起來嗎？”
扶著男人回到家裡，羽映先幫他處理了身上的傷口。
還好傷口不算嚴重，只是時間耽誤太久，失血過多導致昏厥。
看樣子是被利器狠狠劃傷的，羽映卻不想過多詢問。
“為什麼救我？”
“因為不喜歡有人死在我眼前。”
“你可以走開的。”
羽映看著他緊閉的雙眼，悄悄嘆口氣，收起醫藥箱。
“如果想表達感謝，你可以說聲謝謝，或者給錢。”
“……”
“哦對了，你的錢都拿去當好人了。所以乖乖閉上嘴，別問無聊的問題。”
她看了看男人身上染血的衣服，提醒道：“要是想洗澡，浴室就在左邊。”
“記住別讓傷口沾上水就行。”
“……”
她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上心。
也許是男人善意的行為，讓她動了容。
也許是男人受傷的樣子，讓她想起了父親。
但更多的是……
如果這世上，人與人之間還有一絲僅存的溫暖，她不想讓它消失。
羽映剛做好晚飯，浴室裡的人也洗完了。
只見男人裸露著胸膛，大大咧咧走出來，他一邊低頭系紐扣，一邊低聲說道：“穿你男朋友的襯衣，他不會生氣吧？”
他看了看身上，小聲嘟囔著，“沒想到還挺合身……他應該跟我一樣，身材也挺好的。”
“咳咳……”
羽映連忙迴避了視線，無語地咬咬牙，反駁道：“我沒有男朋友，那是我的襯衣。”
“！？”
看他臉上滿是驚訝，羽映覺得有些麻木。
“我就喜歡寬鬆的男士襯衣，怎麼了？”
男人眼裡閃過奇怪的笑意，勾著唇角搖搖頭，“沒怎麼，挺好……”
他正了正臉上的神色，換上一副求生欲滿滿的語氣，“原諒我收回剛剛那句話。”
“……”
聞言，羽映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下一秒，他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吸了吸鼻子翁裡翁氣道：“晚飯有我的嗎？”
男人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餓了……”
算了，救人救到底，羽映嘆了嘆氣道：“坐吧……”
不過，“我不喜歡別人看著我吃飯。”
男人點點頭，笑道：“謝謝……”
晚飯後，這傢伙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
想到他身上還有傷，羽映始終沒忍心開口趕走他。
可這貨反而像是被邀請來的客人一般，十分好奇地打量起來。
只見他摸了摸窗臺上的模擬盆栽，忽然回過頭。
“你喜歡花？“
“嗯，可惜沒親眼見過。”羽映停頓了一下，“我是說，真正的花。”
“我見過。”
“！？”羽映猛地抬起頭。
男人目光懷念，放輕了聲音，緩緩道：“在我很小的時候，見過真正的花，還有樹木和草地。”
羽映立馬否定：“不可能，現在哪兒還有那樣的地方。”
他挑挑眉：“不信我？”
“舊世界雖然毀滅了，可總有生命能夠頑強地活下來，我小時候就見過那樣的地方，可惜現在也不在了。”
好奇心被男人勾了起來，甚至連羽映自已也想不通，自已為何會對舊世界的一切如此執著，羽映忍不住放下手中看的書，盯著男人似乎想要讓人繼續。
接收到她眼神暗示的男人接著道：“舊世界的樹木很高，很大，很挺拔。”
“它們一棵一棵緊緊地挨在一起，形成茂密的森林，樹葉和樹葉互相交纏，微風吹過會有海浪的聲音。”
“草地就像絨毯，綠油油的，厚厚地鋪在下面。小草上面偶爾掛著露珠，一閃一閃的，就像藏在暗夜裡的星星。”
“還有那些開在草叢裡的花兒……”
他微微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模擬盆栽，“有紅的、黃的、白的，也有粉的和紫的……”
“陽光灑下來，還有蝴蝶蜜蜂在上面飛舞，特別好看。”
羽映聽著他緩緩地訴說，眼前彷彿描繪出了動人的景象。
心情沉溺在幻想裡，羽映忍不住脫口而出：“它們是什麼味道？”
她不知為何表情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再次道：“我是說，那些花兒聞起來是什麼味道？”
男人思考了一瞬，：“很香……但又不是特別香……”他皺了皺眉，又補充道：“總之就是一種……沁人心脾的味道……”
“到底什麼味道，能不能具體一點？”
聽見羽映焦急的語氣，他好笑地回過頭，“這麼想知道，乾脆我送你一朵好了。就當感謝你今天救了我，還貢獻出了自已的襯衣。”
“等我的種子發了芽，我種一朵花兒送給你。”
提到種子，幻想的畫面瞬間被現實打破，羽映嘆了口氣垂下頭，“不用了……”
是個正常人都知道，想要在這個機械構造的廢土世界裡種出花草樹木，根本不可能。
“你先把身上的傷養好再做夢吧。”
男人聞言一愣，又被羽映沮喪的表情逗得大笑起來：“哈哈……”
“別不信啊，我可是說到做到的。”
“……”
羽映抬起頭和他對視，彷彿能感受到他眼中的認真和熾熱，只聽得男人又道：“我的夢想就是收集各種各樣的種子，種出一大片森林……”
“早晚有一天，你們都會看到的……”
“我親手重現的大自然。”
可惜那晚之後的第二天，他就消失了。
沒留下姓名電話，沒留下隻言片語，還穿走了自已的襯衣。
本以為一場邂逅不過如此……
可誰知命運無常，五年後兩人又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相遇。
原主留下的回憶彷彿羽映親身經歷過了一樣，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裡。
甚至……回憶裡的人，讓她覺得那就是自已，那是自已會做出的選擇。
羽映默默嘆口氣，加大油門。
不過是“一面之緣”的萍水相逢，偶然遇見。
如今的他，褪去青澀變得沉穩，眼裡再也找不到當初的純真。
那個無心的承諾，那朵要送給自已的花兒。
他恐怕早就忘了吧。
想起明天就是週一，心情更加變得不美麗了。
還好那局長遵守承諾，讓時源平平安安地回家，自已也只能認命地為他賣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