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如今這風流銷魂窩兒啊,風月門絕對是個好去處!要再能和裡面的舞娘們扭上麼兩回,那當真是做鬼也風流。這位爺,您可選了一個好地兒!可是,爺,風月門晚上才開,您現在去沒人不說,玩得也不會盡興。”
黃包車後座的男人並不搭話,寬大的黑色禮帽遮住他大半張臉。
車伕乾笑兩聲,埋頭賣力拉車賣力,再不問話,穩穩當當地將車停在漆紅色的大門前。
男人邁步下車,抬頭看向緊閉的大門,“風月門。”
“哎哎,就是這兒,風月門。”車伕兩手交叉,連聲彎腰應答。
男人轉身,淡笑著說:“謝謝。”他從皮夾裡拿出錢遞給他,“不用找了。”
車伕雙目放光,趕忙彎腰雙手接過,“小人當不得爺一聲謝,謝爺的賞錢。”說完把錢塞好,麻溜地拉著車從男人面前消失。
男人上前一步,短扣三聲,又長扣一聲。
“吱呀——”
不一會兒,一位身穿素色長裙的女子開啟了門,見到門外男人並不驚訝,輕點兩下頭讓男人進了門。
......
白日裡,風月門空曠又安靜,兩人前後邁步上了樓梯,整個房子裡唯有腳踏在地上的“吧嗒吧嗒”聲。
男人跟著素衣女子進入二樓最北側的屋子。女子關上門,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沙啞,像是砂紙在聲帶上反覆摩擦,“資料都在這兒,你自已看,今晚她會出來。”
她清了清嗓子,試圖降低砂紙的摩擦聲,可開口依舊那般,“你想怎麼做我不管,但希望你記住,所有的一切都和我無關。”
男人絲毫不在意女子的冷漠,笑著應道:“茹姨,您放心。”
“我們從來都不認識。”錢茹沙啞地補充。
唐離臉色微變,笑容僵在臉上,“姨媽,您......”看到錢茹的臉色他立刻頓住,無奈妥協,“您放心。”
......
“卡——過!開燈,放音樂,把所有燈都開啟!所有演員都到樓下舞廳去,拍十三初現,風月門風波!”
......
夜晚的風月門燈火通明,光影交錯,華彩絢爛,《月圓花好》流淌在舞廳之上,已有兩兩相扶舞動,多情談笑。
唐離手持一杯酒,坐在舞池邊,欣賞著舞動的男男女女,目光沉沉。他抬手,抿下一口酒,袖口滑落,露出腕錶。
舞娘們蠢蠢欲動,富貴多金不可多得。
一位身著黑紅旗袍的舞娘扭著腰,先一步走到男人面前,“爺,跳舞嗎?”細白如蛇的手腕勾住唐離的持酒的胳膊,指尖在板正的西裝上輕輕劃過,嫵媚動人的旗袍漸漸靠近他筆挺的西裝。
唐離側身拉開兩人的距離,將她亂動的手從他胳膊上挪開,紳士地握住她的五指,“自然,小姐請。”
舞池歡騰,不知何時又擁上來不少男女對舞。
舞娘柔若無骨的手搭上他的肩,感受到他要貼不貼、懸在她腰側的手,暗自嗤笑。
當真是個罕見的少爺。
“鄙人姓唐,唐離。小姐如何稱呼?”
她藏不住一瞬的訝然,卻很快從容收斂,媚態百生,眼波流轉,嬌媚地答道:“十三。唐先生可喚我‘十三娘’。”
“十三小姐是本地人?“
“不是......”
還未等十三說完,舞池北側突然騷動起來,人群如水流般湧上前,偶爾伴隨著女子沙啞的尖叫聲。
唐離和十三娘臉色均變,很快,唐離鬆開十三的手,衝上前擠過人群。可十三娘只是回頭頓了頓,隨即逆著人流走到空曠的南邊吧檯,端起一杯酒慢慢品嚐。
一室之下,人群擁擠在北,唯有十三獨自向南。
......
“卡——”
鄭導從監視器後面站起來,面色嚴肅,“再來一條。十三,你勾引的時候再妖一點,還有現在的唐離對你來說和別的客人沒區別,他走就走了,你不要再回頭。”
許嘉禾仍站在吧檯前,放下手裡的酒杯,認真聽著,“好的導演。”她又欠身和周圍演員們打招呼,麻煩耽誤他們時間再來一次。
鄭導舉著話筒,大嗓門地衝著場地裡吼叫:“你演得不錯了,情緒上再注意注意。可是你林雨舟,你怎麼回事?”
“這場小戲份對你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可你怎麼把尊重演成了逃避?這完全脫離了角色!你是唐離,始終以謙卑有禮示人的唐離,是有任務在身帶著目的的唐離,不是林雨舟!”
鄭導只要站在監視器後面,不管鏡頭後的人咖位多大,拿過多少獎項,也不管交情多深,他的眼裡都只剩拍戲。有問題當面吼,絕不含糊,吼完照樣和藹可親。
劇組人私下裡笑稱,監視器方圓一米內就是鄭導的禁錮區,在裡面是的是一絲不苟的鄭導,出了圈則是可以稱兄道弟的鄭大哥。
“對不起,導演,是我的問題,下一條我會調整到最佳狀態。”他彎腰面對眾多群演,歉意地說道:“抱歉各位,麻煩你們還要再來一條。”
許嘉禾獨站在一旁醞釀情緒,看著眾位群演笑呵呵地擺手示意沒事,而林雨舟站在人群中,背影蕭瑟謙卑。
她移開視線,看向一旁杯中的紅酒,暗自找回屬於十三孃的那份情感。
再次開拍,兩人都徹底融入了角色,完美將十三娘和唐離的初遇演繹得無限曖昧,分明也沒做什麼,可就是讓人看得臉紅心跳。
鄭導自然滿意,再沒舉著喇叭到處吼。休整片刻後,趁著演員狀態線上,鄭導一拍板,繼續下一場。
......
錢茹的手廢了,被人生生踩廢了。
對方只一句“被她聲音嚇到了”便草草收了尾,如此荒誕的理由。
可就是如此荒誕的理由卻也無厘頭地成立了,只因為那人在日軍控制的傀儡政權機構下任情報處處長秘書。
唐離擠進人群,抱起倒在地上滿手鮮血的錢茹往外衝。
人群大多冷漠圍觀,無人上前伸一隻手。
有相熟的舞娘攀附上前,“十三娘,你怎麼不跟著去,錢茹姨好歹當了你這麼多年的師父。”
十三娘好笑地看她一眼,晃著酒杯又喝了一口,“不是有人去了?我去了也不過是多一個人旁觀的人,不會治病不會說話,什麼也幹不了。”
舞娘撇撇嘴,又問起另一樁她更關心的事,“帶錢茹姨走的那位是誰?錢茹姨的親戚?”
“不知道。”
舞娘不死心,又靠近幾分,趴在十三的肩頭,“怎麼會不知道?剛才你們一起跳了舞,他又認識錢茹姨,你......”
十三娘嘴角帶笑,可眼底卻沒什麼溫度,“我真不知道。”
舞娘氣急敗壞,臉上堆砌的笑容瞬間崩塌,譏諷道:“真是薄情寡性,天生刻薄。不說你我相識一場,可從你嘴裡從來問不到一句實話;就說錢茹姨重傷,你一眼不看,半分都不著急的模樣是巴不得錢茹姨救不回來?錢茹姨收留你多少年了,還是養不熟你這條冷血毒蛇!”
十三愣了片刻,把手中的酒杯推到舞娘面前,“收留?嗯,不錯,既然你早就看清了我又何故來問我一遭?”
“你......”舞娘怒火中燒,一手揮開酒杯,扭著腰,頭也不回地走了。
無人挽救的酒杯在地面碎裂,殘留的紅酒像極了不遠處錢茹留下的血跡。
“碎了啊。”十三娘喃喃道。
“卡——過,場務上去把場地重新收拾收拾。”鄭導一聲令下,劇組工作人員趕忙跑進場地收拾佈置下一場戲份的景。
小姚抱著水湊到許嘉禾面前,小聲叭叭:“顧一姐,你太美了,演得也好絕,啊啊啊啊啊啊,姐,你別這樣看我,我的小心臟受不住。”
許嘉禾看著誇張地捂住心口的小姚笑著搖頭,“你也別這樣,我害怕。”
她今天的戲份都結束了,正打算和小姚一起坐到旁邊觀摩學習,鄭導就從他方圓一米的小圈裡走了出來,憨厚地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演得不錯啊顧一。”
這副模樣與剛才判若兩人,許嘉禾滿腹的驚訝也不敢問,“多虧鄭導你的點撥。“
鄭導擺擺手,“別謙虛,也別這些虛的,我的主題歌寫得怎麼樣了?”
“......”
“還在作曲,鄭導你要不要親自寫個詞兒?”倒也不是許嘉禾一時興起,只是鄭導先前為他的劇的主題歌寫過一次,這件事還是林果告訴她這位記憶半恢復的人士。
哪想鄭導驚訝地張大嘴巴,不可思議地奇道:“大名鼎鼎的創作才女子顧一居然想偷懶不寫詞?這可是你亂殺的領域,又不是演戲,找我幹嘛?上次的主題曲就是我一時興起罷了,就像你突然來演個戲,我突然想寫歌詞而已。想了就寫了,恰好寫了他們就用了。”
“......”
“我會盡快寫的。”許嘉禾乾巴巴地保證道。
“不用那麼快,你慢慢寫,我就是打聽打聽。”鄭於川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您不著急您問我幹嘛?
鄭於川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把許嘉禾拉到離劇組人員稍遠的地方才開口道:“害,我就說幹不來這些虛的,我直說了。就是之前演十三孃的馮子希,這兩天因為鳩佔鵲巢搶歌的事在網上鬧得腥風血雨,她不知道上哪兒搭上我老婆的一個老朋友,說什麼她想寫《風鈴》的主題歌。”
鄭於川面露尷尬,“要按我的脾氣,這樣罷演的藝人我是不會再合作。可是,她找上了我老婆的朋友,唉......總之其中彎彎繞繞,我沒辦法拒絕。”
許嘉禾明白了,馮子希想借鄭導的東風翻一把身。
一來,《風鈴》作為鄭導執掌拍攝的劇,質量完全有保障,在他的劇裡從不會有“爛片出好歌”這樣公認的定律,鄭導的劇向來歌好劇更佳。
無錯書吧二來,不管真假,在已經放出眾多證據的情況下,此時再出一首原創歌說服力並不大,可一旦在這個天平上加上鄭導的砝碼,大眾的接受度和信任度都會大大增加,天平也會完美倒向馮子希一邊。
再有,為了更快給大眾信任加碼,他們不需要立刻出主題曲,只要把和鄭導合作的訊息透露出去,這個砝碼便發揮了他的初步價值。
可是,除非馮子希是真的是被陷害,否則鄭導這個砝碼也是有風險的。看他的樣子,大概也不能確定馮子希的真實情況,重要的是,他真的無法拒絕馮子希找的那位“老朋友”。
想明白了,許嘉禾才開口:“我理解,鄭導,你的劇你有權做任何選擇。”
不管《風鈴》的主題歌創作到哪一步,他們都不過只是口頭約定,並未籤任何合約,所以,他們隨時可以改變主題曲下的演唱者和作曲作詞者的名字。
鄭於川越發侷促,與監視器後的鄭導截然不同,他尬笑兩聲:“這次算我對不起你,你放心,《夜南風》的歌我一定都交給你,回頭就讓他們給你送合同,還是白紙黑字安心些。”
許嘉禾調皮地眨眨眼,“鄭導,正好《風鈴》的主題歌我沒寫多少,也不虧。”
是真的沒寫多少,曲在初步創作,詞連雛形都沒有。
只是有些可惜罷了。